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孤寂辽阔的漆黑里错落着凝重的空气,矗立其间,尹木柘凭感觉抬起一只手,扣住了自己单薄的肩膀。
虚幻的触感传来,如同捏住了一把荒草,干枯的茎叶在指尖破碎。又像攥着一把荆棘,锐利的尖刺划破了皮肤,温热的血液淌下来,下一秒又转瞬即逝。
“是梦吗。”
她的潜意识是清醒的。
这充斥着黑暗,又空无一物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梦境中了。
伫立的人影抬起腿,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嗯?”
然而脚下却传来了水流动的声音,今天这份梦境似乎多了几分陌生的味道。
她蹲了下来,试探性的伸出手,可直到指尖触到了冰凉的地面,却还仍未找到那清澈声响的源头,五指微动,潺潺的流淌声又响了起来。
没有温度、质感的水面就像飘渺的幽灵一样凭空出现在尹木柘的梦中。
“这代表着什么呢……”
半梦半醒间,她问自己。
四周的空间涌动了起来,像是在回答这个问题。她抱着腿坐了下来,半截身子浸没在无法察觉的波纹下。不解的声音在轻抚的浪潮中、在她的脑海里,飘荡着、交织着、回响着……
直到,渺无声息。
刺目的白光唤醒了尹木柘 。
“我在......哪......”
身体好沉,根本动弹不得,她隐约感到身旁有很多人在活动,可剧烈的耳鸣阻绝了所有纷扰,
“林珅......”
恍惚间 ,意识模糊的尹木柘柔声唤起了这个名字。
“你醒了?”
在听觉彻底恢复前,林珅温柔的语调顿时让她安心了几分。她晃了晃脑袋,萦绕的蜂鸣声减弱了点,藏匿在四周的动静也变得高亢了起来。
……
“19室B床,B床换药!”
“大夫!诶大夫我这水咋不滴了!”
“宝宝别哭哦别哭,打完针就不难受啦。”
“来,妈,吃这个,刚买的还热乎着呢。”
......
聒噪,吵闹。
孩童尖利的哭嚎,护士焦躁的呼喊,瓜子在唇齿间断裂的声音,和家属喋喋不休的寒暄轰鸣着,嘈杂得令她窒息。花费数年才适应了清冷的尹木柘现在突然与旁人失去了距离,拥挤的感觉使她极不适应,她试着去调整呼吸,可刚吸了半口,消毒液的味道、油腻的饭菜味,和一些说不上的怪异气味就呛得她一阵干呕。
“要离开这里。”
她的想法异常坚定,但遍布全身的无力将她牢牢锁在了病床上。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看着眉心紧皱的尹木柘,林珅的语气有些急切。
“我的手机……你带了吗……”
尹木柘哑着嗓子问道,她深知以自己目前的状况别说回家了,连下床都难,
“现在只有让她来接我了。”
她仔细的分析了一下,自母亲离开后,现在唯一能暂且依靠的只有那个又当私人医生又当临时保姆的女人了。她喘着粗气,突然感到胃疼了起来,刚有所舒展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待她吃力的转过脸后,却看着正在包中翻找的林珅,
“要是他知道我其实有私人医生......会觉得自己做的事多余吗?”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
“之后再好好感谢他吧。”
想着,她颤颤巍巍的接过了林珅递过来的手机。
四周的压迫感越来越强了,尹木柘的身体战栗着,她飞快的在通话记录里找寻李医生的号码,屏幕上闪过的文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手机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悬空的腕关节酸胀难忍。
“哈!找到了!”
心中一喜,她不假思索的把拇指伸过去压在了通话键上。然而几十秒过后电话却仍未拨出,她看着手指下的另一个号码,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父亲”。
“要是李医生知道我的情况......肯定会通知父亲的吧......”
她的眼神灰暗了起来,往日的记忆历历在目。
那时扛着巨大的复习压力,再加上尹家的公司也陷入了严重的财务危机中,除了必要的交流,“家”这个地方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再多说过一句话了,房间里的空气沉闷的就像一摊淤泥一样,整日呆在其中,尹木柘觉得自己已经早早住进了坟墓里。
在双重压力下她的身体开始出现了问题,但为了不打扰到半夜回家后依然忙的焦头烂额的父她选择了自己硬扛着。死一般的生活持续到了某天清晨,在尹木柘从难以想象的胃痛中惊醒后,她才明白了自己的决定有多蠢 。
闹钟已经响了快半个小时了,她还瘫在床上,整个腹腔传来可怕的疼痛与痉挛,一遍遍的冲击着她的大脑,全身的抽搐令她难以呼吸,甚至有几分钟意识都快要消散了。她不明白原因,只能无助地捂住肚子,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无法形容惊慌让她的瞳孔快缩成了一个点,
“我是怎么了?难道我会这么疼死在床上吗?”
她不敢往下想,在一阵阵规律的绞痛中她害怕的叫了出来,可声音就像被一只大手掐着脖子鸡崽一样。又过了十几分钟,辐射全身的痛感才有所降低,尹木柘从枕边摸出手机,找到了父亲的电话,颤抖的手指不听使唤的连着点错了好几次,在气力用尽前,电话终于接通了。
听完尹木柘虚弱的陈述后,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正在她以为是信号不好时,父亲终于开口了,
“没了?”
她张着嘴,只觉得喉咙发干,
“你打给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焦躁的言语中充斥着失望,
“你不是有李医生的电话吗?”
通话就这么结束了,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是啊,打给他是为了什么呢?渴望他的安慰吗?还是说想利用这个机会听到他为自己而担忧焦虑的声音?自己就这么卑贱吗?尹木柘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屏幕里映出的脸,滑稽又可笑,现在胃似乎没那么疼了。
半响后她才打给了李医生,医生听起来像是炸了毛一样,责备着尹木柘为何没有第一时间通知自己,不到两分她便听到那边传来了引擎发动的轰鸣。她机械的描述着刚才疼痛的位置与程度,仿佛之前那痛苦的表情不是自己的一样。
她整理好了仪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到门口传来了急切的拍击声后才摇摇晃晃的起来打开了锁,麻木的接受着横冲进来的医生的检查,尽管她已经不在乎了。
此时再次处在同样的境地,尹木柘选择把按在屏幕上的手指挪开了,
“哼。”
她把手机丢在了一旁,
“要是让他知道了现在我这个样子,还被别人抬到了医院,会觉得我是软弱呢?还是没用呢?”
她的脸色铁青了下来,
“沦落到被来家中的客人照顾,我还真是丢了您的脸呢,父亲。”
她突然有些恼怒,为什么生气呢?因为铁石心肠的父亲?还是作贱的自己?想着想着,愤怒就变成了难过。
“说到底,我也只是尹家的棋子罢了,还是天资最差,最没价值的那一颗。
被抛弃也是应该的……”
她回想起了当时绝望的感觉,长长的睫毛掩盖不住眼中的悲意。
“尹木柘,想喝水吗?”
沉浸在思绪中的她完全不想理会一旁的林珅。
“不用了,林同学。”
“可是你已经躺了很久了。”
“不用,我没事。”
“医生嘱咐过,说等你醒来之后——”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林同学,你不需要再做别的了,我很好。”
“可是,尹木柘......”
“我说不需要!你听不懂吗!!!”
尹木柘几乎是吼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林珅端着水杯手的被震在半空,他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丝不悦。可正要发作时他不满的表情却突然僵住了,因为他发现咬牙切齿瞪着自己的尹木柘脸上正流着两行热泪,
“尹木柘……”
“别管我……求你了,别管我……”
她双手掩着脸庞,小声呢喃着。
由于突如其来的响动,整个病房都安静了下来。围观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早已按耐不住的好奇爆发了,其中大部分只是小声的议论,但有两人的声音却格外刺耳,
“老刘儿,你说这俩娃是啥关系啊。”
“孤男寡女这么晚待一块,还能是啥。”
“哟,不会是兄妹吧我看?”
“哼,想啥呢?你老糊涂了?兄妹是这样子?刚儿那样儿?那样!”
其中一个老头朝着尹木柘撅了撅嘴,一脸厌恶的神情,
“嘿嘿,不愧是老刘,文化人,呵呵,文化人。”
另一名老者扶了扶头顶褪色的帽子赔笑道,被称为“老刘”的老头更起劲了,
“现在这年轻人,就是不知捡点,才多大就背着家里人在外面胡作非为。”
“诶?不是,那白大褂儿不是说那女娃是过度劳累了嘛怎得……”
“要是在家待着好好念书能这样?这时候家里人还不来?怕是不敢说吧!”
尹木柘侧着脸,手里紧紧攥着床单的一角。“老刘”轻蔑的笑了笑,
“嘿嘿,真是父母的脸不够丢的。”
终于,在听到这句话后她的肩膀开始 克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眼泪一簇簇摔落在手背上。
见到这番景象,端着水杯的林珅面无表情转过头死死盯着之前高谈论阔的两人。
“嘁,还听不得人说了,什么东西!”
老人扭过脸去,还特意把“东西”两字拉的很长。他侧着眼看着床边的少年向自己走了过来,
“咋了?自己做——”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杯热水就泼在了脸上,顿时烧灼的感觉就疼得他叫了起来。
“嗷嗷嗷——”
“林珅!”
身后的尹木柘也惊呼道。
老人慌了,想蹭着屁股向后挪去,可突然眼前一晃,自己就被掐住领口提了起来,整个人半悬在空中,他踉踉跄跄地跌到了地下,脸贴脸仰视着眼前的少年,那双凌厉的眼神中正冒着逼人的寒气,他缩起脖子,拿胳膊挡在前面,挣扎着在抓的死死的手里扭来扭去。
林珅开口了,声音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凶恶,
“你再说一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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