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代,我只赶上了“文革”时期的末班车,虽然没有看到惊心动魄的武斗,却经常看到那些犯错的人被拉上街游斗的场面。例如,如果谁偷了生产队的几穗玉米而被人发现,报告了大队部,这个人的脖子上就要被挂上玉米,在大队干部的看押下,自己敲着铜锣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后面总会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假如男女偷情被人逮住,那就更难堪不过了,偷情的男女也会被挂上破鞋上街游斗,后面看热闹的人们还对他们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总之,这些被游斗的人犯的错并不重,但是这种处罚手段却让当今的人们实在不敢恭维,而在当时,却是习以为常的事。犯错的人甘愿接受,惩错的人顺理成章。这就是那个岁月的潜规则,这种潜规则,不知有多少人丢尽了脸面。
1974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刚从小学的班级能跑出来回家吃中午饭,忽然从大街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锣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锣声铿锵有力但却缺少节奏,不像是演戏人敲锣的手法。我定眼望去,只见两名大队干部押着一个个子不高40左右岁的男人正在道上行走,后边紧随着一群看热门的男男女女,这个中年人脖子上挂着几穗金黄的糜子,手里急促地敲着铜锣,嘴里还大声吆喝道:“地主分子偷糜子了!坏人坏事就是我,我是第三小队的,我叫刘占春,大伙可别照我这样学啊!”听到锣声和吆喝声,我急忙跑过去,加入了看热闹的人流中。这时,我听到一位中年妇女感叹地说:“这刘矬子可真倒霉,住工的时候,路过队里的糜子地,顺手割了一捆糜子,还没等扛回家就被大队护青的人看见了,这不,上午发生的事,中午就开始游斗了!听说,游斗完了,还要把他家的那头肥猪罚走呢!”
那个叫刘占春的偷糜子的人,住在我家西南面的山根上,我家和刘家同属第三小队。也许是因为他个子小的原因,大家都叫他刘矬子,在乡亲们的心目中,他平时老老实实的,不太爱和别人交往,大家既不恨他也不喜欢他,因为解放前他家里有些耕地,所以被政府定了地主成分。我虽然和他不是很熟悉,但他的小女儿英子是我的同学。在我的记忆中,英子和他父亲一样,个头也不高,但聪明伶俐,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很喜欢她。英子平时是个爱说爱笑的女孩,可那几天她父亲因为偷了生产队的一捆糜子被游斗后,整天低着头,很少再和同学说笑了。
正像那名妇女所说的那样,刘占春偷糜子后,虽然游斗这一关过去了,但事情还不算完,大队领导决定,要把他家的那头肥猪赶到大队卖掉,算是对他偷糜子的罚金。那头黑猪很快就被赶到了大队部,可是卖给谁呢?第二天,大队的一名干部找到了我家,他对母亲说:“崔老师,你们家是双职工家庭,每月能收入80多元钱,经济条件比那些社员要好多了,我们罚刘矬子家的那头肥猪就以100元钱的价格卖给你家吧!眼看就要入冬了,杀口年猪过个年不是很好吗?到时,可别忘了请我吃肉啊!”按当时的猪价,100元钱买了这头180斤的猪并看不出便宜,但母亲最后还是决定把这头猪买下了。从此,我家又多了一个喂猪的营生,而这头猪由于换了新的环境和主人,整天焦躁不安,到处乱窜,还时而发威,大声吼叫,把全家人弄得紧张兮兮的。由于我家和刘家相隔不远,也许是思家心切的缘故吧,有一天,这头猪居然又跑回了刘家,刘家人看到他们精心饲养的肥猪又跑了回来,百感交集,刘占春的媳妇用手抚摸着猪头不知说什么才好,居然还掉下了几滴眼泪。但是,刘家人还算是很理智,他们知道,这头养了一年多的肥猪虽然和和主人感情颇深,但毕竟已经不是他家的了,于是还是怀着生离死别的复杂心情,把这头猪又赶回了我家。
只因为偷割了生产队的一捆糜子,刘家的那口肥猪就被活生生地赶走了,刘家人的心里一定不会平衡,但在那个年月,他们没敢和别人发过一句牢骚。毕竟,刘家人做错了事,毕竟,刘家人还是地主成分。
那年冬天,刚过腊月门,那头肥猪就被我家找人杀掉了。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我家杀的第一口年猪。
偷糜子的人被游街示众,这在当时的人看来,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如果有人敢偷情,这在当时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同样也会被挂上破鞋游斗,而且要比偷点庄稼难堪得多。
七队有一个姓李的17岁姑娘,天生丽质,人见人爱,很多媒婆都受人之托前来说亲,都被她一一回绝了,但不知为什么,李姑娘偏偏鬼使神差地爱上了本村年近三十的有妇之夫乔某,而且还情意绵绵,难舍难分,最后,两人索性私奔到了外地,毫无音信。
半年之后,姑娘思念她的爹娘,男人惦记他的儿女,终于有一天,她俩偷偷地潜回了家乡。尽管是偷偷回来的,但没过几天,这事还是被消息灵通人士禀告了公社的公安特派员,很快,两人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公社大门口,他俩脖子除了被挂上两只破鞋外,还多了个黑色的牌子,上面用粉笔写着两行醒目的大字:流氓犯:乔某某,流氓犯:李某某。不一会的功夫,就招来了很多人前来观看。人群中,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偷偷议论说:“老李家这闺女,长得多俊俏!说媒的人都踏破了她家的门坎,可她偏偏偷了有家人的汉子,放着好小伙子不找,偏偏跟上了这个有家的男人,唉!这闺女犯的是哪路的邪劲啊?”说完,这位老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开了。
虽然别人议论纷纷,虽然前来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但从李姑娘的脸上,人们看不到她的脸上有一点的愧色,尽管他们的双臂被绑着,但两人还是旁若无人地小声说着话。男的说:“真对不起你,让你丢人现眼了!”女的回答说:“我不怕,只要他们放了我,我还会跟你走!”男的听后脸上似乎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感动:“你要是还跟着我,我就娶了你,今生今世,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后来,听大人们说,乔家男人最终离了婚,娶了李家姑娘。
在当今人们看来,如果有谁顺便掰了玉米地的一穗玉米,顶多也就是教育一番就了事了;总不至于游街示众还罚了人家一头肥猪吧!如果有哪对男女产生了私情,那也只能是偷偷摸摸的事,总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王五花大绑挂上一双破鞋进行羞辱吧!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相信,这样的事情以后永远都不会重演了。过去的就算过去了,现在,倘若非要谈谈那些过去的事,也权当把它们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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