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见山。太平,彝族居住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山。太平的山高昂,大气,伟岸,像一个父亲。太平的山温柔,祥和,娴静,像一个母亲,夫妻俩把他们太多的情给了儿孙,把他们太多的爱给了儿孙,他们因此获得了儿孙的敬仰,无论时光怎样流逝,情形总是这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或许因为出门有诸多方面的不便,或许因为过于渴望平安的生活,百姓把山高箐深之地冠以太平两个字,太字不仅用得好而且用得妙!兼有既诙谐又渴盼的意味。当时光流逝到今天,公路已经修到各自的家中,构筑出政治清明、百姓和乐的局面时,高山再也不能挡住百姓的出行,百姓于是把各自的目光透出了高山的帷幕,投向了世界。
滇缅公路漾濞段是由漾濞百姓修筑的,是用最原始的方式修筑的,其艰辛,其艰难,可以想象但是不可以用文字来描述,世间能有几个人愿意用流泪的方式来阅读曾经发生过的往事?进入太平地界,但见公路外侧竖立着一块石碑,碑文是“太平”两个鲜红的大字。
又见一块石碑,碑文写着“滇缅公路遗址”几个大字,石碑上有详尽的介绍文字,石碑旁是一个巨大的石碾子。滇缅公路——这条由无数平整的铺路石完美地夯压出来的公路,每一块石头都被嵌入到相同的深度,惊人的平坦而整洁,尽管经历了几十年暴雨的冲洗以及烈日的暴晒,这条公路却没有过多的残损,石碾子以及使用石碾子夯压公路的百姓功不可没,他们不屈服于自然的精神将永远储存在世人的心间。
滇缅公路遗址即博南古道清水哨遗址。博南古道是一条官道,从存在之日起就得到了官府的大力保护和不断的整修。官府在八达河畔建立了清水哨,以此来警醒过往的马帮,打击匪盗,收取适量的税收。当社会发展到需要某种物体取代某种物体时,滇缅公路于是取代了博南古道,清水哨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2012年,秋,某日,我踽踽独行,至虾马塘,稍作停留,继续走路,行走太平。从虾马塘淌出来的流水纤细如弦索,缓缓地淌过了青草地,接纳了从两面青山里淌出来的流水,悄悄地潜入了太平谷。
流水是一个小姑娘,她迈着轻盈的脚步,唱着小曲儿,从青绿中走过了小小的沙滩,沙滩像一弯浅浅的月亮。流水是一个小男孩,踏着坚实的脚步,吹着嘹亮的短笛,从雾霭中走来,坠落于悬崖之下,悬崖是一幅醉心的壁画。流水是一个贵妇,身着盛装,从豪门中走来,裙裾带起的风拂过山峰,山峰里发出了令人愉悦的哨音。流水是一个老爷爷,拄着木杖,叼着烟斗,从苍黄中走来,从山腰跳了下去。
清水清,哨音长。清水哨有神韵,太平谷有意境,写意不完,抒情不尽。当我走到清水哨时,感激的情愫宛如波涛一般,在我心中翻滚,有如锯子一般,在我心底来回拉动,我感觉到了历史赐予我的沉重!
八达河发源于老和尚山,她哼唱着轻快的歌谣从山里走来,穿过滇缅公路下方的阴沟,淌进了太平河。阴沟因为常年潮湿而现出了一丝棕红色,清澈的水流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我驻足于八达河岸,两眼望着河水,迷离的旋律令我感到沉醉,山风轻轻地叩击着公路边的两棵榕树——据一位老人说,这两棵榕树是当年的筑路人栽下的,如果真如老人所说,那么我可以说这两棵榕树算是长寿老人了,于是,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我俨然听到了长寿老人绵延不觉的呼吸和无休无止的叙述。
仰望天空。天空是那么的蔚蓝,阳光是那么的灿烂,它们诱使我改变了阴霾的心情,于是我笑了,然而,我意外地发现我所谓的笑,其间竟然夹杂了那么多的怅惘!太平河仿佛一把利剑,劈开大山,仰卧大山之间,其形成态势与苍山系河流有所差异,河床里鲜见巨石。河谷里种植着大量包谷,清风吹过,包谷花飞,整个太平谷里仿佛燃起了严肃而冷峻的火焰,包谷地侧面的一线水流,是一幅醉心的图画!
这一次,我随中国彝族作家到太平采风。到达太平乡时,太平乡政府的干部职工和部分百姓夹道欢迎我们。细雨滴翠,雨打芭蕉,云层低垂,空气湿润。同行者都是大诗人,都是大作家,他们学问渊博,见识广泛,有的人著作等身。他们应邀从千里之外而来,受到热情的欢迎理所当然,而我除了年老之外没有可以炫耀的东西,只能在夹道欢迎的时候,把几乎空洞的身躯挪到半边,以此来掩饰我内心里的惊慌。
继续前行。至于一个险要处,但见那里建有一座雕像:两个民工用粗壮的木棍撬动一个巨石,公路的外侧是悬崖,是幽深的悬崖,是陡峭的悬崖,朝悬崖下面看,有目眩的感觉。公路内侧是石壁,是坚硬的石壁,是光滑的石壁,石壁上凿有几个炮眼,是用钢钎凿出来的炮眼,由此可以看出当年民工在施工过程中,到底付出了怎样的艰辛!
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刻有繁写体“前进”两个字,笔力苍劲,虽经经过几十年凄风苦雨的消磨,其字体依然清晰可见。这两个字是谁写的?是为了激励自我?还是为了激励前来筑路的民工?或者是为了激励过往的人们?我苦思良久,但不得其解。
为了保障滇缅公路的畅通,牛羊不准上路,运输繁忙阶段,输送抗战物资的马帮也只能走箐口,骡马在主人的“踩脚”声中走过悬崖,有一些骡马不慎掉进了深沟,走着的骡马听到了同伴的惨叫声,它们略微停顿,稍稍犹豫,接着走路,把背上的物资送到了抗战前线。
太平见证过这件事,太平的百姓见证过这件事,抗战时期的骡马为铸就中华民族之魂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前往周家湾时,但见公路上方有家农户正在办喜事,来客似乎很多,笑声阵阵,笑声朗朗,给寂静的太平增添了不少的情趣——两只大鹅,高声地呵斥靠近它们的人,凶狠地扑向靠近它们的人,以极其凶悍的方式来保护它们的领地。
周家湾对面是箐口,两座大山之间是一条清晰而模糊的小河,小河上游是一座座横立的山峰。白云在箐口飘逸,灰云在箐口游离,倏忽现出的阳光宛如亮眼的光柱,在白云里飘飞,在灰云里搅动。这时候,我想到了前往箐口,然而因为事先没有安排的缘故,我又缺乏自由散漫我行我素的勇气,到底把遥望箐口的目光收了回来。
公路下方是太平河,流量不大,但是清澈,透亮。行走太平彝族居住地,偶尔可见被遗弃的垛木房,垛木房跟蒙古包类似,不同的是蒙古包可以带走,垛木房不可以带走。垛木房就地取材,晨起始建,暮至建成,无需铁钉,只需一把斧头,一把砍刀,是彝族人的暂时居所,到了该迁走的时候,他们就会选择离开,垛木房就会被遗弃,散落于大山之中。
博南古道是否经过八达丝路古彝村、箐口、打牛坪而出太平?道路的改变往往会导致某些村寨的衰落,同时会导致某些村寨的兴起而至兴盛,现在的太平乡政府所在地是否因为滇缅公路而起?而兴盛?答案是可以肯定的。
离开周家湾,折返,至八大丝路古彝村杨梅林社。村子里道路平整,干净,有曲径通幽之感,梨花洁白,核桃花开,是花海,花海逐浪,花香四溢。太阳时隐时现,太平谷里云起云飞,春风轻拂,令人流连,令人沉醉。
走过花海,赏过花开,闻过花香,作家诗人前往农家乐饭庄。百姓吹起了铜号,跳起了舞蹈,这是一种流传于太平彝族的舞蹈,俗称打歌,有多种形式,我所看到的是十六步舞蹈,阿哲鲁瓦问我“依苏”、“依苏塞”是什么意思?因为不了解的原因,我做了含糊的回答。
午饭前,我们吃了核桃蘸蜂蜜,吃了苦荞粑粑和太平梨。打歌继续,继续打歌,歌手们把太阳从云层里打了出来,把雨水从云层里打了下来。午饭很丰盛,菜肴完全出自于本地,梨花炒腊肉最具特色。
作家诗人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他们吃起来显得很惬意,足见太平饮食很对外地人的口味。下午两点,我们离开了太平——因为在太平停留时间不长的原因,诸如由美国出资并监督架设的顺濞河钢架桥,错过了作家诗人们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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