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偶一抬头,看见水边柳树上着上了新绿,或浓或淡的,像是画笔的随意涂抹。
哦,又见柳绿了。
还是很喜欢王安石的诗句“春风又绿江南岸”,和人们对那个“绿”字赞叹不绝不同,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又”字,总是感觉到“绿”字里多少包含着一种“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无奈,而“又”表明的是时序的更迭,是时间的节奏,是生命的步态。作为政治家的王安石不会沉浸在春风杨柳的浮华浪漫里,他有着对世事和生命的更深层的务实思考,面对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又是一年的春草绿,他的内心里百感交集,他在叩问自己“明月何时照我还”?此时的王安石五十五岁了,世事的沧桑,政治命运的起起伏伏,会在五十五岁的政治家心底以怎样的一幅图景存在着?“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大概他会在心里轻轻地吟诵出这样的诗句来的吧?
我总是一个人每天适当的时候在这条路上走着,这样已经走了几年了。我对路边的一草一木都已非常熟悉,春去秋来,我记得它们一年四季的模样,记得发生在它们身上的哪怕是很细微的变化。绿了又黄了,荣了又枯了,时间通过它们用非常直观的方式在我眼前流逝着。
我总是会想起我家乡的村庄来,想起村口的水塘和水塘边的柳树。柳树是最易成活的树种,因此村子里遍处插柳,以水塘边为最多。后来我回到家时,每次都会发现塘边的柳树一年一年地少起来了,少到只剩下现在的一棵两棵了。要说这一两棵柳树孤独地立于水边倒也成就了一番别样的风景,它没有往日的热闹,却多出了一份矜持与深沉,更容易引起人遥远的遐思,心底里升腾出一些类似于沧桑悲壮的情感来。
曾经去陕西旅游。原以为黄土高原,柳树应该是显得颇有些珍贵的了,其实完全错了,那里的柳树随处可见的。其实是我一时的迷失,黄土高原自古就是杨柳遍布。“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送客时在客舍里看到的是柳色;“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离别。”杨柳成了人们心中的最爱;“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杨柳满都,那是该是一番何等浪漫风流的景象!更远古一些:“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征人临别前首先看到的也依然是杨柳。我怎么竟然会认为黄土高原上是少柳的呢?
“杨柳依依”是惜别之依,“客舍青青柳色新”是惜别情感的杂糅。“柳”即“留”,这是中国人精神世界里一种最古老而永久的情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送即留,留即远,远即逝,那些柳下置酒、折柳相送的人们,又能留住些什么呢?“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依然只是怨妇的泪,征夫的伤,是“西出阳关无故人”。
从乡下到城里,从远古到当下。我在水边踽踽独行,听时间的匆匆脚步,看又是一年柳色新。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时间是可以追赶的吗?
面对时间,我也只能选择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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