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黄土高塬的半坡上,有一个叫堡子的小村庄,我们当地人都叫它堡(bù)子,其实就是城堡的意思,我快乐的童年就是在这个堡子里度过的。只是在这座城堡里,既没有白马王子,也没有美丽的公主,只有一群朴实的农人,每天为生活的油盐酱醋而忙碌。
听老人们讲,过去土匪多,为了大家的安全,于是有钱的人家出钱修筑了这个堡子,可惜具体修建年代已无从记起。
堡子东、南临崖,西、北靠坡,不论从哪个方向,都难以轻易进入。可惜这么一个宏伟结实的建筑,却在大办农业社的火热年代,被激情的人们挖掉敲碎,当做粪土撒到了土地里。到我记事的时候,只有城的西南角剩下一段半人高的残垣。围绕着这段仅有的城墙,我的童年里经常上演着土匪攻城,官兵守城的故事。
整个堡子里有两条街,一条叫南街,一条叫北街,都是东西走向。因为城已扒掉,所以南街临了崖,推开我家大门,五步就会掉到崖下,可是大人小孩都没有感到生活的危险和不便。如果天气晴朗,一到吃饭的时间,大家都自然端着大老碗从各家门里出来,一溜地蹲在崖边,就像栖在枝头的一排喜鹊,看得人心惊肉跳,然而蹲者却毫无惧色。人们谈天说地的笑声夹杂着吃饭的呲啦声,随着袅袅的炊烟飘向天空。我想,如果当时能够留下一幅照片,肯定会成为一个经典。
当年城内为了防御之便,家家户户相通。没了围墙的隔阂,闲暇无事,左脚一抬到了大伯家,右脚一抬到了二叔家,后门一开到了哑巴奶奶家。我们小孩子放学后就从东家跑到西家,撒了欢地玩耍,闹地整个堡子里鸡飞狗叫,喧嚣非常。大人们之间似乎永远有拉不完的家常话,永远有乐不完的开心事。秃了头的三爷爷说到高兴处,拿出二胡拉上几下,吼上几句秦腔,有时堡子的其他角落还会传来相和的声音。
城里偶尔也有邻里矛盾,吵架时女人互骂,男人推搡,四邻相劝,小孩们围观在周围,就像过年看社火一般热闹。不过终究是同属一族,没过多久,双方又会热烙地互相串起门子。
城的东边有一大块空地,大家叫它城门口,想必是当年城门的所在地。因为城墙不复存在,三面的风吹地凉爽,每到夏天,就成了全城人纳凉的地方。
我们小孩也喜欢往人群里凑,因为年长者会讲好些我们感到新奇的故事。比如村里一位没有右手的爷爷,是年轻的时候,在崖下的水沟里摸鱼摸到了一枚手榴弹,好奇地拉了导火索,结果差点炸死,虽然逃过一劫,右臂却终生残疾。也就是从他们那里,我知道了自己的奶奶,是解放前从河南逃荒过来的。据他们讲,我的爷爷是个勤快的小地主,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和自己的哥哥积攒下了一份不薄的家业。当年我的奶奶从河南洛阳带着自己的弟弟,在日本人的枪炮声和饥寒交迫中逃荒到我的老家,尚未成家的爷爷给了颠沛流离的奶奶一个温暖而安定的家。爷爷对村里人都特别善良,谁家没吃的还会接济一下,直到去世多年,老人们还常念叨他。
堡子的东边浅沟里有一汪清泉,叫珍珠泉,得名无从考究。大家猜想是因为泉水里常年不断冒出的水泡像晶莹剔透的珍珠而来的吧。老人们常说珍珠泉是我们堡子的龙脉,只要泉水不断,堡子就会一直兴盛发达。可是很快,随着年轻人一个一个离开村庄,村里的小学被撤并,堡子逐渐地陷入沉寂和荒凉,除了老人的身影和鸡鸭猪狗的鸣叫,再也难以听到青年们的吵闹和儿童们的嘻嘻。再后来,随着人口的减少,村庄也被其他村子合并。从此,在官方的文件里,再也没了家乡的名字。
前年母亲告诉我,一条从镇上通往县城的新公路,将我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小城一劈为二,住户们被补偿搬迁到了平原。在年轻人欢天喜地的搬迁中,老人们多的是不舍和依恋。
今年过年回到老家,去看望堡子里的老宅,一条黑色的公路犹如蟒蛇一般,将堡子扫地七零八落,剩下的角落里,荒草萋萋,满目疮痍,只有城门口粗壮的老皂角树长得枝繁叶茂,依然坚守着脚下的这块土地。看到这一切,心里很是难过。
童年的珍珠泉也没了踪影,在原址上竖立着一座自来水厂。母亲告诉我,家里吃的水就是从这个水厂引过去的。隔天,邻居家的孩子过来玩耍时说:叔,等你明年回来,咱堡子就推平建起了北坡公园,到时肯定美扎实了。
唉!看来童年的堡子很快就会消逝殆尽,而且尸骸全无,永远永远地成为了儿时的回忆。可是在我的梦里,它依然还是那么清晰,那么温情,感觉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想一想,内心都感到温暖,想一想,都会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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