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村子里的公鸡还没有打鸣,父亲就把我叫醒了:
“娃子,今天赶场,早些起来,不然怕人多了占不到好位子。”
随后我听到了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看见父亲正拿着铁片把门上的锁撬了下来。
“这把老锁,顺便换了。”
父亲用手掂量了几下,放到了桌上。
我似乎丢了魂儿,在床上赖了一阵。这大冷天的,让我起床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我去田里看看,待会叫娃子起来,他上过学,算钱比我们准,不容易受骗。”母亲把风湿的药贴在了腿上,递给了父亲茶杯,“天气冷,叫娃子多穿几件衣服。”
“咱们也不容易,尽量别让别人砍成瘸子。”
父亲点了几下头,母亲拿了手电筒便离开了。
他简单吃了下早餐,再次叫我起床,递给我几件衣服。
我很不情愿地起床,穿好了衣服,把床整理好。
父亲坐在那里挑选着一些比较新鲜的蔬菜,洒了点水。我把扁担倚在了墙上,这时候父亲说:“把桌上的锁揣进兜里,别掉了,待会儿帮我拿点东西。”
我看到了桌上锈迹斑斑的挂锁,然后把它放进了兜里,在衣服上擦了擦铁锈,拿起了一个馒头就咬。
父亲站起来,把墙上的草帽取了下来,戴在了头上,说道:“这几天贼声紧,一会儿关门的时候把木锁锁紧了。”
父亲把菜挑到了外面,我跟了出去,把门锁紧了,觉得不放心,又放了根板凳抵着。
天黑的,昨晚下了雨,原本崎岖的山路变得泥泞。
我和父亲到市集需走一两个小时,父亲又担着东西,虽然是菜,但是看着父亲被压下的肩,就知道很重。
“爸,让我来担吧。”
“不了,你还在长身体,肩被压低了,驼背了,就找不到媳妇了。”父亲没有停下,又说:“你拿水杯,渴了就喝一口。”
我把父亲担子里的水杯拿在了手里,没有接话,心想像他还不是娶了我妈。
我紧紧握着水杯,很温暖,让我的寒意少了许多。
昨天是寒露,路上的草木都会有些白霜,田野上朦朦胧胧的,我的灯光尤为明亮,田里的作物都死气沉沉,看起来十分颓败,连虫叫声都没有。
父亲边走边看,今年的长势不好,几乎没有什么收成,他说是倒了土地爷的霉了。
我跟着父亲踩在地上的脚印走,都是些较为干燥的地方。
这时候母亲出现在了我们前方,她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把手中的菜放到父亲的担子里,说道:“只有这些都是新鲜的。”
父亲低头看了看,腾出一只手把其中有许多虫洞的菜拿了出来,说:“这些不好卖,拿回去自己吃。家里还有带虫的,可以捉去喂鸡。”
母亲点了点头,这时候我忽然对母亲说道:“妈,你风湿犯了,回去休息会儿,这些事我和爸回来做。”
“你个小崽子说什么鬼话,我们不这样拿什么生活?供你读书?”
母亲瞪了我一眼,带着许些骂训的意思。
我不敢再说话了,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不出声。
父亲和母亲谈了一会儿,父亲便带着我继续赶路。
我心中还是有些委屈和埋怨的,都这样了,还要干活,难道真以为她的身体是钢铁打造的不成?
走了很久,我的脚疼的厉害,我发现父亲碎砸的头发结满了汗珠,他把菜担子放了下来,把扁担放在了草上,然后和我坐了下来,父亲很累很热,他取下草帽扇风,又把厚棉袄脱了,想放在菜担子上,但是害怕闷坏了卖不出去,就想放在湿漉漉的草上。
我赶紧把他的衣服拿了过来,把水杯拿给了他,然后说:“爸,休息会儿,这儿还早,不然太累了容易摔倒,卖菜嘛,主要是质量,摔烂了我们这一趟就随西北风去了!”
父亲从衣服里拿出了他的叶子烟,然后点上,白烟在他的头上挥之不去。他喝了口茶,哈出一道热气,说:“那不成,别人都会在早来的菜贩子那买,谁还会买我们的?”
说完,他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但是双腿一软就要倒下,我赶紧扶住了他。
“把扁担给我。”
他把嘴里的烟一吐,然后踩灭。
我把扁担拿给了他,又挑起了菜担子。
他走的很吃力,有些僵硬感,我看到他的脚印陷得很深,说:“爸,让我挑一段路吧。”
父亲头也没回,没有搭腔,我想骂他和母亲的迂和拘泥。
接下来的路父亲走走停停,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头发上的汗珠在轻微颤动。
突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泥水满身都是,狼狈不堪。而菜担子也摔飞了出去。
我想去扶他起来,但是父亲忽然对着我喊:“快!快……菜!”
说着他找来一根树枝支撑着起来了,我看到担子里的菜全是泥水,有些变得稀烂。
“真是见鬼了!怎么碰到了这老天爷的霉头!”
父亲忙把地上撒出去的菜捡回来,一边骂道。
我赶紧过去帮忙捡菜,同时想打自己一巴掌。
等我们把地上的菜捡完后,父亲又到杂草里找出一些。
父亲看着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找了个水洼洗干净了菜,把那些稀烂的菜叶摘了下来,然后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那些菜叶如果卖出去的话差不多有几毛钱,但是已经卖不出去了。
我有些害怕,一直不敢说话。
等忙完后,天已经大亮,我和父亲终于来到了市场,还好小贩不是很多,父亲赶紧选了一处好地方坐下。他把一张薄膜扑倒了地上,小心翼翼的把菜陈列在上面,然后开始吆喝。
我发现父亲的头发似乎又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深不见底,眼睛带着一些血丝,干裂的嘴唇有些鲜血,一双粗手的老茧感觉比石头还硬。
这时候买菜的人来了,父亲赶紧起身,露出了笑容。
那人挑挑捡捡,拿起一个又放下一个。
“看吧,这些都是新鲜的,这个是刚从田里摘的。”
“这个菜怎么卖?”
“两角七毛一斤。”
那人把菜看了又看,说:“菜新鲜是新鲜,但是有个虫洞,而且你的这个青菜最近跌的厉害,怕是卖不了这个价吧?”
父亲的笑容微微僵住了,连忙说:“我的蔬菜有虫吃是没有打药,要不你挑没虫洞的?”
那人冷笑一声,说:“虫洞不是问题,主要是这个价你要的太狠了,我在上场听到过两角一斤的。”
父亲的脸色隐隐苍白,说:“算你两角五毛,成不?”
那人摇了摇头,把菜扔到了草木上,一边离开一边说道:“两角五毛?我还是去别去买,你也早点回去吧。”
父亲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叹了口气,颓唐的坐了下来,把那个有一个虫洞的菜叶摘了,又找出了其它有洞的菜叶,放到了口袋里。
这场大多是菜贩子,我们有的别人也有,但主要是看价格。
又来了几个买菜的,但是都被父亲的要价赶跑了,整了半天,一片菜叶都没有卖出去。
“爸,别人的两角一毛已经是一个合理的价了,干嘛不卖?这样下去真的白跑了!有钱赚总比没钱赚好。”我带着埋怨说道。
父亲整理着菜,头也没抬,说:“那些人是不知道咱们的菜好着哩,再等等看,散场的时候再说一口价。”
我冷笑了一声,说:“散场了哪还有人到咱们这儿买,该买的都买了,谁抽风回到这儿来讨好你的价!”
父亲点着了一根叶子烟,没有接我的话,说:“散场了,就把你兜里的锁换了,别丢了。”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挂锁,父亲很早前就想把锁换了,但是一直拖到了赶场这天。
这天根本没有日头,天冷的很,我抱着水杯倒是没事,可父亲的手早就冻的红肿,不断的搓着,不时哈口热气。
我心头一紧,有些担心起父亲来,说:“爸,这水杯你拿着,喝口水暖个身吧。”
父亲没有接过去,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张望着,说:“天冷的厉害,别把衣服松了!”
我说服不了父亲,于是便装作喝水把水杯往父亲的手上一倾,热水倒在了他的手上。
父亲一下子站了起来,对着我呵道:“你这败家玩意儿,这么多水就这样浪费了,待会水杯冷的更快,你想吹这西北风啊!”
我缩在一边,赶紧把盖子盖上,父亲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瞪了我一眼,紧了紧手,坐了下来。
我知道父亲无非就是说我几句,他很快就会忘记我的不好,想到这里,我也没那么不平了。
转眼间,中午就到了。赶场的人越来越少,而父亲的叹气也越来越多。
父亲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个馒头和装着咸菜的袋子,嘴里说:“娃子,吃饭了。”父亲从兜里拿出了两毛钱给我。
“去买个馒头,我就这一个。”
他说着还咬了一口。
我有些意动,想起摊上热乎乎的白馒头,我的食欲就上来了。
但是我把钱还给了父亲,从口袋里拿出了早上没有吃完的半个馒头,说:“我这有,能饱。”
父亲看了一下,把他没有吃过的一半掰下来给了我,说:“你正在长身体,散场了还要帮着东西,多吃点。不够再去买。”
我晓得父亲死也不把钱收回去,就接过了父亲的馒头,把钱放进了口袋里。
我咬了口馒头,又老又硬,上面还有些泥土,但是我实在是太饿啦,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饱了没?再买一个去?”
父亲整理着菜,问我。
我摇了摇头,说:“饱了,饱了。”
接下来的时间菜更不好卖了,有人把价砍掉了四分钱,但是父亲说:“两角五毛,真的不能再少了,我做生意也不容易。”
那人说:“这都要散场了,所有的价都降了,也没见你这么高的价,你这菜爱卖不卖。”
我在一边忍不住了,说:“你买不买?别人降价都是不新鲜的菜,而我们的都是新鲜的,这个价也赚不了你几毛!”
那人冷笑,说:“别那么大火气,现在菜价都降到了最低,买的人也少了,你的价没人来敢买,我来看看全是看在你的菜新鲜。”
父亲的脸色有些僵硬,说:“两角四毛,赚你一分钱,真的不能再低了。”
“爱卖不卖。”
那人扔下一句话直接走了。
“爸!你干嘛不卖呢?都快散场了,你又担了那么多菜,这一趟不但没有赚钱,还要白跑。”我颇有些埋怨。
“这不能,这菜都是你妈辛苦摘的,又跑了那么远的山路,多少有些劳动费吧?”父亲依然是固执。
的确,这里的不少菜贩子住在附近,父亲跑的路比他们多,而且我们家的菜绝对是很新鲜的。
散场了,菜贩子开始收拾摊位,父亲的脸几乎全白了,哆嗦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菜放进了担子里,我过去帮忙。
“唉~这么好的菜没有买,真是便宜我们了。”父亲说,他把担子挑在肩上,让我把锁给他。
父亲挑着担子沉重的走,仿佛背着一座山,他的背被压的很弯。
我和父亲来到了一个锁具的摊位,父亲把菜担子放下,把锁给了老板。
“换个锁芯多少?”
“换锁芯?”那老板冷笑,说:“你这锁完全锈了,锁梁都脱铁了,可不是换个锁芯能用的,最起码要换一个锁。”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儿收锁芯不?”
那老板摇了摇头,说:“你把这个锁给我,我可以给你低一点。”
父亲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包皱巴巴的烟盒,递给了老板一根香烟,说:“上次这把锁就你这买,能再低点不,一块五,你看成不成?”
那老板接过烟,看了一下父亲的菜担子,说:“你我都是做生意的,也不容易,一块六,就这个价,不然我可亏了。”
父亲咂了咂嘴,说:“成,给我换个一样的锁就行。”
“我这也是友情价,上次你来买我还记得,不然我可不会给你这个数,你说是不是?”
那老板边找锁边说,父亲在一旁点头,把钱给了他。
那个老板又说了一些,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父亲和我回家后已经是傍晚了,我把口袋里的钱放到了桌子上,我觉得今天特别委屈,想吃一下母亲做的饭,但是我是在是太累了,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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