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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

岳父到城隍庙买日历。他已念叨几天,尽管有挂历,有台历,也有天天不拉的天气预报,但还是离不开那种日历。每天清晨,翻开新的一页,撕去逝去的日子,那有一份希冀,一种感悟,也有一些失落,还有一丝伤感。天天如此,那一天没有撕去,就会觉得少了许东西,不踏实着一天。

这方小小的日历,承载太多的记忆。小时候,家里日子紧巴巴的,但父亲还是像每一户中国老百姓一样,有它来记忆,有它来规划,每一家都有一本挂在毛主席的画像下的日历。碰上哪一年生产队分配高点,就会有大点的它。父亲买日历差不多在元旦后,那时日历自然便宜许多,平时两三毛的,过元旦只要花5-8分。那时候日历上的内容常常简单,公历农历星期节气外,就是毛主席语录和一些口号,没现在的花哨,更无啥宜呀忌的。我关心的当然是春节,还有就是自己的生日和大人的生日。春节除了有新衣外,还指望几分钱的压岁钱,还可以吃到一年都少有的荤菜,去外婆家做客,放爆竹。自己的生日记住的是有一碗像样的荷包蛋,大人的生日自然会改善伙食了。端午中秋印象不深,大概是属于四旧吧?其实,我们记住的日子是父亲最难熬的,年终要付一年甚至几年的欠账,什么借款呀,手艺钱,理发钱等等。经常听到父母亲半夜的叹气声,于我们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只是梦想着压岁钱。二十四节气是父亲最关心的吧?翻日历时经常听他说还有多久立春啥的。我家的日历,父亲从来不撕掉,用一个夹子夹着过去,那时我猜想是否来年还有用?我家最为荣耀的是每年都有大队公社送的年历,上面印着军属光荣,有一年是敲锣打鼓送来的,那是父亲评上了市里拥军优属模范。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写满了开心,尽管生产队分配时我家工分垫底,常常遭人白眼。

我记事起,好像没有日历,那时,春节前常有“送阳光”的过来,送的就是日历,一片小纸张换走的是一把大米,送的多了父亲就会不高心,给的米愈来愈少,虽然母亲有时会偷偷地添上一两分钱,但终究烦字会写在父亲脸上。再后来是通书,父亲买回来后会在划上许多记号,一年之计可能就在上面规划开了。父亲是个有规划的人,从仙风岩将家迁往古祠,就显现他的大智慧。那时农村建房都是土筑屋,而父亲率先在老家建起了五栋四间砖房,那时确实无比荣耀,虽然遭来生产队人的嫉妒直至后来的刁难,但更多的还是羡慕。

家里应该有一本万年历,那是我那个从军的哥哥带回来的吧?父亲将它放在箱底,几年后纸发黄了,父亲还没在上面做过一个记号,还不轻易示人。

父亲是个篾匠,日历更显重要,记录了做手艺的人家和天数,还有送笼子的数量。一家的生计全在上面画着。织炭笼子是我家的主要生计来源,一家大小谁都会编织,可以说父亲的一把蔑刀削大了我们一家。常常是客堂的篾刀声将我从梦里唤醒,又将我童年沉入梦中。数九寒天,篾刀实在太冰,父亲将他在火塘里烤烤,又继续他的荣生。

去年春节回家,老宅墙上的日历定格在2011年10月10日。这是父亲离开家的日子。9日撕去,呈现在父亲眼前的是10日,是新的一天,是新的寄托,新的希望。他并不知道这是上天安排他最后一次撕去一页,又最后一次面对新的一页,永远也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天在他辛劳终生的老宅了。他走得很不舍,走时交待哥嫂一遍又一遍,哪些菜是要收的,哪些是要种的,哪些是要施肥的,哪些是要等他回来播的,哪些南瓜要先吃掉,哪些红薯已开始长霉……结果出去后就再也没能清醒地回来了。在城里,惦记的是他的老宅,在医院,念的还是老宅,在清醒时,念的是,病重时念的还是老家,12月13日,在他魂牵梦绕的老宅走到了尽头。

走时,是农历11月19,离他88岁生日仅差10天,就像他走前念叨的,明天永远都是28日,日历翻给他的永远是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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