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轻拂，树影婆娑。
那日阳光正好，慵懒舒适，洋洋洒下，将在树下小憩的她的身影尽数包裹。
四周静静的，除了她以外，并未有其他生物。
“喂，你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突兀的询问打破了寂静。
极不情愿地睁开双眸，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糊地看见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面润如玉，温和俊秀，皮肤白皙似玉，眉宇间透露着些许桀骜，不难看出日后的出尘容颜。
他们年龄差不多大，只是身穿华服的他脸上残留着一分稚气，令他看上去十分养眼。
“你是问我么？”
她有些疑惑地问，语气中带着些许疲惫。
少年看着面前清丽淡雅的少女，双手环于胸前，有些不满道：“我面前就你一个人，不问你问谁啊？”
闻言，少女却是一怔，眨了眨眼，抻手，她慢慢起身，直视这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人？谁说我是人？”人天天操劳，有她这么悠闲么？
“不是人？那你就是巫女吧。
不，我才不相信。这世间哪有其他东西能幻化成人的模样？你分明就是人。”少年把头扭向一边，看上去似是漠不关心，眼中却闪着好奇的光芒。
并未解答他的疑惑，少女勾唇：“你又是谁？问别人前，应该自我介绍吧。”
“我？你别看我现在还小，我将来可是这世界的帝王。这天，这地，这山，这水，这世间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世间的万物，都会臣服于我。这其中，包括你。
”少年仰望天空，脸色扬起一抹笑容，笑的张扬，笑的桀骜。与生俱来的高贵显得他更加霸道。
少女却是嗤笑，摆摆手，不以为意：“想的太美也不是件好事。即使你是帝王，我也不会向你弯腰。我这一生，不屈服于任何人。”
少年没有任何恼怒，注视着她的双眸，认真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臣服。”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向来不会违背原则。无论是为谁。”轻笑一声，她正欲转身离开。
“慕行，我的名字。”少年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一把拉住她的手，将一枚通体晶莹圆滑的月牙玉佩轻轻放在她的手中。
接过玉佩，愣了片刻，少女转头，难得展颜一笑，开了开口，随即不再流连，纵身一跃，消失在他的眼前。
淡淡的声音随风传来，落到他的耳边。
“清池。”
五年后。
富丽堂皇的寝宫内，一身金色龙袍的男子侧倚桌案，手捧册书，淡淡的看着印在书上的一字一句。
五年间，他已铲除一切，如愿做了这世间的王。
潇洒飘然，丰神俊朗，棱角分明，面色如玉。当年的少年，出落的这般绝尘。只是不知为何，那带着墨香的字倒映在星辰般的双眸中，却全部幻化成了她的身影。
“清池……”不自觉地喃喃出声，那个在脑海中出现了千遍万遍的人又浮现在眼前。
这些年，她是第一个对自己的身份不屑一顾的人，也是第一个让他感兴趣的女子。这是空前，或许也会绝后。 若不是玉佩已经不在，恐怕他都会认为这数年的念想不过是一场梦。
有些烦躁地合上书，不知为何，只要一遇到和她有关的事，自己便平静不下来。
掐指一算，已经有五年未见了吧。曾经他说过会让她臣服，就一定会做到。如今，也该去见见她了。
“来人，朕明日要去微服私访。”
淡淡的声音回荡在寝宫，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这声音中带着一丝愉悦与温柔。
翌日。
虽说是微服私访，他却早就安排好了路线。乘着并不起眼的马车，带着几个隐在身边的暗卫，未惊动任何多余的人物，向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行去。 几日后。
山下，一女子正慵懒地靠在树边无聊地望天。
自从上次见过那少年后，自己竟再也睡不着了。若不是知道自己不会生病，她一定会认为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唉，不管了，还是眯一会吧。”打了个哈欠，女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起盹来。
当一个时辰后，慕行沿着山路来到那相遇的地方，远远的，便看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躺在树边。
那会是她么？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快步走去。
走近了，没有惊动她，就这么蹲在她面前，细细打量起熟睡中的女子。
五年后，当初的少女也出落得愈发倾城。以前的她娇俏可人，现在的她却似出水芙蓉般清雅明丽，风姿绰约，容颜倾城，气质飘然，如画中之人，只是站在身边，便觉得这一片天地都为之平静。
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腰间的月牙玉佩，似乎比在他手中更有了几分光泽。嘴角不自觉上扬，他微微一笑，心情颇好。手一勾，那块玉佩已重新回到他手中。
原来，她也对自己这么上心。
尽管很不想打扰她，但却是不由自主地出声：“喂，起来了！”
“唔……”慢慢睁眼，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指尖把玩着的玉佩。不由得一急，尚未回过神的她还未看清来人，便迫不及待开口，“这不是你的玉佩，快还我！”
“哦？那是谁的呢？”慕行不急不缓，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还未清醒的女子，手中的玉佩轻轻飞扬。
“是一个叫慕行的家伙的！那个坏人，把玉佩丢给我干什么，还害得我差点摔伤，现在又有人来抢……”话未说完，清池看着面前放大的俊颜，不由得一愣，这脸怎么跟一个坏人的脸这么相似……
慕行双眸微眯，有些危险地看着她：“你说谁是坏人？”心中却是被她所说的摔伤默默感动。 呃？待到彻底清醒，清池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暗叫一声不好，面上却淡定无比，默默转移了话题：“是你！你来做什么？”
他笑笑，温声道：“若我是专程来让你臣服于我的，你信么？”
她注视着他，眸光轻闪，神色有些复杂：“你就这么想让我屈服么？”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慕行轻轻挑眉，双手不自觉地覆上她的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要么臣服于我，要么一辈子陪在我身边。”自从你接受我的玉佩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我的，无法逃离。
他，只是想见到她，每天每夜，无时无刻。 本以为比起自由她会选择臣服，却不想她只是轻轻一笑，只是笑容看起来有些冷淡：“若是我拒绝呢？”
听着她语气中的那一分疏离，慕行愣住了。她就这么不想臣服么？其实，他所想的臣服，不过只是承认他的万物之主地位并陪在他身边而已。在他看来，这要求不算过分。
“你排斥我么？”收回手，他敛去一切神情，淡淡问道。
清池微微摇头，脸上却面无表情。
“在你心中，我是什么？”他再次问道。
而她的回答很简单：“自以为是的坏人。”特别咬重了自以为是的字音。
他不愠不火，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说出了令她颤动的话：“你不陪我，那我陪你吧。”
“真的？”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她无法相信他真的会陪他。这些年，无论何时，也只有自己一人。
他点点头，脸上是灿烂的笑。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相伴生活。几乎每天，他都可以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那笑容中，没有寂寞，没有疏离，有的只是满足，以及不易察觉的依赖。
清池脾气好，十分包容，容易满足无论怎样都不会生气。而慕行也习惯了把最好的给她，无论有多少。
和她在一起，他忘却了江山，国家，忘却了所谓的权力。也不管消失一段时间，那朝廷会怎样混乱。他只觉得和她一起，便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知道，自己是离不了她了。
但是，只要慕行一提到臣服二字，她就立刻收敛笑容，怒目而视，半天不说话。有时候，她刻意把自己藏起来，害得他半天都找不到她，只好对天发誓不提此事，她才气鼓鼓地出现。
看到她的身影，他总是心中一喜，三两步上前，不顾她的反抗与白眼，将她公主抱抱在怀中，朝她山上的家走去。
反抗数次无效后，便不再费力。
反正耗体力的是他，自己不用走路，倒乐得清闲。她如是想到，只是心中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他的身影。
单纯的她，只认为这是和一个人相处久了自然而然产生的感情，并无其他。 可惜好景不长，一月后，刺客来袭，为的是他的江山，他的权力。
站在一群蒙面刺客中，他没有在意，只是宠溺地看着怀着轻颤的她，轻轻问道：“怕么？”
刚欲点头，却立刻摇头。
“相信我么？”
没有迟疑，立刻点头。
慕行满足一笑，一手搂着她，使了个眼色，暗卫闪现，带来了他的佩剑。
他们仅有十人不到，面对三十余名刺客，却没有一丝慌张。
刀剑相向，血光漫天。无数尖锐刺破皮肤的声音响起，鲜血顺着衣襟流了一地。
她被他揽在怀中，眼睁睁地看着暗处的一剑又一剑刺向他的死穴，有几次都是被他险险避过。她想挣开他的怀抱，他却抱的更紧。
不知战了多久，渐渐的，他有些乏力了，大片的红色也开始出现在他的身上。
一剑穿喉，他漠然看着倒地的黑衣男子，抽回剑，喉咙却是一甜，一口血喷在地上，他将她轻轻放在一旁，身形微微颤抖。
扫了一眼残存的三名暗卫，对方却依然有近十个人。他看着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快支撑不住了。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会用尽全力掩护你逃走。记住，一定要跑，跑出这座山。” “那你呢？你怎么办？”看着受伤的他，她的心第一次隐隐作痛。虽身为妖，却没有强大的力量。天性善良的她，却极为弱小。
没有回答，他一字一句说道：“之后，忘了我吧。过你想要的生活。”我不会再缠着你了。因为，今天是我最后看见你。
不给她说话的时间，提起剑，身形一闪，便与刺客再次拼杀在了一起。某一秒，他长剑一扬，刺客倒地，而她也接收到信号准备逃离。 在那刺客倒下的同时，另一名手持长剑的男子已经绕到了他身后。三人将他围住，他腹背受敌，战得艰难。
无意间一个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他的胸口被长剑捅穿的过程。他没有叫喊，没有呻吟，缓缓倒下，眼中装着的，是她。
“不……”她目眦欲裂，心口撕裂般疼痛，不再顾及淡然与清高，也不管尚存的刺客，发疯似的跑向他，跪在他身边。 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她第一次流泪了，为他。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带着她的气息。
他已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归天。
她对着他，笑了。笑的灿烂，笑的凄凉。
“放心，你不会死的。”她冲他眨眼，他身体一颤，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想要挣扎，却没有力气。
双手合十，闭眼，清亮的声音在空中回响：“北山重明鸟清池，愿以灵魂为契，血肉为引，奉人皇慕行为主，至死不渝，天地同誓。”耀眼的白光自她的体内暴涌而出，将两人包裹。 天地寂静，万物俱灭。视线所过之处，再无生机。
这一刻，慕行终于明白她不肯向自己臣服的原因。
相传世间有圣兽重明鸟，生于天地，数量极其稀少，一脉相承。无拘无束，不受天地规则的限制，虽法力极弱，但至善至纯，向来为其他妖物所尊崇。他们清高孤傲，不跪天不拜地，不向任何人屈服，却又至情至性。一旦自愿臣服，就是至死不渝。别人便可以得到他们的力量，获得永生。而他们付出的代价，则是肉体消散，灵魂落入轮回道，在炼狱中煎熬百年后，忘却一切，重生。
难怪，她自始至终都不愿屈服于任何人。原来她是重明！奉自己为主，她要付出的，就是生命。 而她，现在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会消失，依旧巧笑嫣然，一如往昔。
她的身体慢慢变淡，一丝丝白光从她胸口溢出，带着她的生命，她的眷恋，她从未体验过的情感，落在他身上。力量渐渐充盈，温暖，舒适，却令他痛彻心扉。
看着眼前面带笑容的女子，慕行别过头，泪却无休止地流下。
“傻瓜，我怎么可能让你真的屈从于我。我要的，不过是你承认我，承认我的一切，陪在我身边而已。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这样残忍，这样决绝。
你把我一人丢在世上，却可曾想过，没了你，我要怎么活…… 将他的头轻轻转过来，清池笑吟吟地看着无措与痛苦的他，看着他从未出现过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将头轻轻靠在他胸前，任由他抱住自己，最后一次享受着这份平静。
“我怕我会忘了你……”
“没事，我会去找你。”哪怕穷尽一生，我也要把你找到。
“若是早知会变成这样，那日我便臣服于你了。”也唯有你，有这个资格。
天地之大，谁让你，一不小心闯进了我的心。
相视而笑，无言。
“等我百年，百年之后，我们再见。”
片刻，她轻轻地说着，展颜一笑，终是不舍起身，在他绝望的目光中，化作漫天烟尘，消散在空中。
尘埃飘零，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他愣愣地躺在原地，不知所措。天地这么大，只有指尖还残存着她的气息。
微风轻拂，带来她最后的声音。
“坏人，记住，我叫清池。”
十年间，百姓安居乐业，民富国强。皇帝凭自己的惊人韬略打下这世界的每一片土地，铲除外敌，造出前所未有的盛世繁华，为世人所称道。
传说，皇帝俊美无双，才华横溢，张扬桀骜，不羁于世间。
传说，皇帝废除后宫，无论天下多少女子追求，也未曾流连片刻。
传说，皇帝寝宫中有一画像，每日只有看着画上的人才浅浅入眠。
次年。先帝退位，新皇继位。
众人皆知，先皇并未纳妃，也没有兄弟。那继任的新皇，年仅十二岁，不过是先皇打猎时在一座无名之山下偶遇的流浪少年。因其自幼无父母，天资聪颖，为人善良，看上去有上位者风范，便收了作为异姓养子。
新皇在任时，国泰民安，空前繁荣。
倒是先皇，年纪轻轻退了位后，不知不觉的，隐出朝廷，淡出人们的视线，任凭新皇费尽心思，也苦寻无果，不知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归隐山林，也有传言他为寻挚爱的女子，浪迹天涯。
真相，无人知晓。
百年后。
山下，树边。阳光正好，身着一袭青衫的女子斜靠在粗壮的枝干边，一手搭在脸上，遮住阳光，轻轻咂嘴，呼吸均匀，睡得香甜。
十分突兀的，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喂，你是谁？”
不情不愿地睁眼，抬头，如仙般俊朗的男子出现在眼前，嘴角上扬，看上去十分温和，眉宇间却是淡淡的桀骜。只是他的眼中，却不知为何有着些许笑意。
皱了皱眉，心中闪过一丝异样。这男子似乎有些熟悉，却不知在哪里见过。刚重生不久，她为了稳固自身，几年未曾下山。今日头一次在山下，却碰到了这个令自己感到怪异的人。
女子慢慢起身，绝美的脸上有些恼怒：“问别人之前不应该先自我介绍么？我是清池。你又是谁？”管你是谁，打扰了我的美梦，就是坏人。
哪知他并未回答，不顾她的挣扎，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将一枚月牙玉佩挂在她的腰间，撩起她的一绺青丝，放在鼻尖轻吮幽香。
许久，见她有些羞恼，他才宠溺地笑了笑，只是那手却不肯松开。
“我是坏人。”
见她微抿着唇，有些迷茫，他轻轻一笑，继续道。
“也是那个陪你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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