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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半

查遍中国教育大纲,高中学制有两年的,有三年的,少有四年的。然而,我在杨源中学读了三年半的高中,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从村级初中考上了乡级高中,按照区域划分,我被分到坂头分校,读了一个学期的高一,便转入杨源中学读高一下学期。为了赚回初中失学的一年(两年的初中,只读了一年),我和一部分同学选择了留级。其他同学上了高二。

谁知道,开学才几天,突然,学区做出决定:“撤消杨源高中一年级,改成补习班”。理由是初中毕业生可以考中专。这个消息在学校炸了锅,有人欢天喜地。认为有机会考中专了。原本考上县一中的尖子生、田间劳作的往届生,纷纷回府,决一胜负。一个教室挤上了七十多人。像一桶蜂窝,乱哄哄的。再加上数学翁老师,三言两语一道数学题尚未解完,就将同学们卷入笑海,更把课堂笑爆了。也有人闷闷不乐,认为是浪费时间,要求学校转学,却遭拒绝。就这样,我在这个不是初中,实为高中的“补习班”,重读了一年。

很快临近秋考,有人全力备战、报考中专。却被县招生办退回了表格,说初中毕业生不能考中专,于是,同学们纷纷找学区讨说法;有人要求免除高中录取考试,理由是己经录取过高中,无需再考;也有初中应届毕业生,要求拒收补习生,怕他们占用了高中录取名额。三股激流碰撞在一起,在校园卷起了千重浪。餐时课休,校舍操场,议论纷纷。学区校长陈炳枢老师安抚着说:“大家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也很无奈。学区会尽快拿出方案。你们先回去安心读书。”没过几天,学区下发了通知:立即解散补习班;往届生返回原岗位;原高一学生免试上高中。结果把两个初中应届毕业班的高中录取名额,挤掉了一半。我也再次进入高一,读了两年的高中。算起来在杨源中学,完完整整的读了三年半的高中。

学校座落在杨源小镇水尾西侧,是一座两层楼的四合院土木建筑,一组六级台阶,将院子分成上院、下院。一条屋内走廊穿过脐部,东西两侧各开着一个弧形拱门。东门通往教室与食堂;西门通往操场与厕所。上院一层有一间是女生宿舍,其余房间及二层均为男生宿舍;下院为老师的工作、生活区域。院子的中央生长着一棵茂盛的金钱树,吊着一口铜钟,准时“叮当、叮当”的敲着,成了同学们涌进涌出的指令。树下有一口古井,井水清澈、甘甜。每逢课休、饭后,古井边的石板四周,挤满了人,洗衣服、洗饭盒、淘大米。春天,古树开满粉红色小喇叭花,芳香四溢,蜂恋蝶舞,小鸟依人。一条溪流涓涓不息,将小镇一分为二。320国道穿校门而过。

学校斜对面是一廊桥庙宇英节庙。为纪念张氏祖先唐朝福建招讨使张谨而建,至今900余年。每年农历八月初六和二月初九,分别是张谨和他的副将郭荣的诞辰日。张谨后裔特地举行游翁活动。在英节庙演出三天三夜的“四平戏”,抬着张谨或郭荣的神龛,扛着兵器、点燃火铳、敲罗打鼓,浩浩荡荡绕着环型街道,路经校门,到达广延宫,杀猪宰羊,祭拜先祖,再返回英节庙。

“四平戏”是普通话掺着土话(正字),只有字谱,没有音标的古装戏。明末清初,由江西传入政和杨源。曾经一度兴旺,一度衰落。被称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戏剧活化石”。演员均为本地张谨后裔布衣。表演动作有腾、挪、滚、打,随鼓缓急而进退。主要角色有生、旦、净、未、贴、丑、外、夫、礼等十二种行当。一人扮演多个角色。前台、后台,一唱一和,韵味冗长,风格独特。剧目《英雄会》讲的是东汉时期,姚刚、王英、祖聪三位结拜兄弟、山中大王,为了扶持幼帝刘庄,抛弃前嫌,恢复汉室的动人故事。还有《蟠桃会》、《辕门斩子》、《九龙阁》、《薜仁贵征东》等所有剧本,均为手抄本。

不论课间,还是闲暇 ,我总会抽些时间,悄悄地挤着人群,踮起脚尖,观看"铿锵、铿锵"的"四平戏。一开始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了几次,才渐渐地看出了门道,偶尔也会"铿锵"几句。

我家距离小镇十华里,每周日下午总是挑着母亲准备好的咸菜坛子和大米、衣服,成群结伙的翻山越岭赶往学校。周五下午又挑着空坛子与换洗的衣服,成群结伙的回家。有的周末留在学校,到五华里外的富溪砍柴火,抵冲学校蒸膳费,或卖给乡招待所,兑换孔方兄买些纸笔墨水。有时,也会改善一下伙食。有一次,盛龙、乃钦和我三个同学,一顿晚餐共吃了一斤猪肉及三斤面条,创下了单餐饭量的最高记录。有时,咸菜坛子空了,就捧着饭盒,走遍男生宿舍,这个坛子夹一块冬瓜咸,另一个坛子夹一条萝卜咸。有时,就往饭盒倒入些虾油拌饭吃。有时,也会到英节庙下的溪里翻开石头,抓小螃蟹蒸着吃。学校食堂只有蒸饭,没有烧菜。每天饭后,由同学们自己到古井边洗饭盒、淘大米,有时也掺杂着地瓜米,然后,加入井水,端到食堂,放进大蒸笼,一层层的叠加着。早餐饭是从下午五点浸泡到次日七点的盒饭,遇到夏天,饭会出现酸味。由于,饭菜性质极凉而吃坏了肠胃,每天晚上躺在硬床板的统铺上,口水就像屋檐下的雨滴往下流,无法入睡。一回到家,母亲总是抓上一把乌豆,放在火铲伸进锅门里炒,然后,倒在全是红酒的杯子里炖着,用来调理肠胃。

学校没有澡堂,男生往往是站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排成一排,只穿短裤,端着满脸盆的水,从头上倒下,瞬间形成一组瀑布群,颇为壮观。女生可就不那么方便了。

当年,学校的老师大多是省城福州下放的知识分子,师资力量相对雄厚。尤其是陈炳枢老师、卓克华老师、柯贤锥老师,课堂风格,令人羡慕。

陈炳枢老师,是学区校长兼补习班政治老师。高挑的身材,高高的鼻梁,留着八字胡须,戴着眼镜,温文儒雅。目光总是平视,从学生头顶上扫过。讲起哲学,头头是道,讲题与中考题目惊奇的神似。

卓克华老师,是高一①班的数学老师,魁梧的身材,火急的性格,讲课如竹筒倒豆子,没有停歇,但又通俗易懂。声音洪亮如钟,又像一个磁场,吸引着同学的心,即使是炎炎夏日,也无人会打瞌睡。

柯贤锥老师,是高二文科班主任兼文理两个班级的数学老师。中等身材,不留胡须、不戴眼镜。讲课不缓不急,声音不粗不细。不光光是精通数学,还擅长写作,更是音乐奇才,填词作曲,样样拿手。教我们唱的《乡间小路》、《梦驼铃》,至今,余音绕梁。批评学生不带刺,却也不乏辣。不会像某些老师批评学生是“肥头大耳”、“脑子装粪”之类羞辱性的语言。有一次,晚自修后,教室已经熄灯,我和大灼、明荣、钱光四个同学,围着油龟子(煤油灯),玩起了扑克牌。被巡逻的学区吴校长逮个正着。要我们写检讨书。我万分担心遭开除学籍(原有先例),棚紧每一根神经,动感十足,当场写了一份《检讨书》,交给吴校长。第二天,在课堂上,柯老师不缓不急的说“昨天晚上,我们班上的同学做了坏事玩扑克,向学区领导写了《检讨书》,我看了,玩扑克牌是不对的,马上就要高考了,应该全身心投入学习。不过,文章写的很好。不愧是文科生的水平。如果不是《检讨书》,我可以贴出来当范文”。顿时,引来了班上异样的目光,令我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在打鼓。从此,我与扑克绝了缘。

谁也没有想到,在我们离开学校四个多月,四合院也突然离开了我们。据说是一位老师家属坐月子,在房间用火炉为婴儿烤裙子,自己却离开了。不料引发了火灾,火光冲破了夜空。四合院瞬间化成一片废墟。同时,烧毁了所有教育档案。杨源中学成了全县唯一档案失传的学校。

杨源高中八一届,成了命运多舛,承前绝后的高中。也是历年考得最好的一届。庆、其有同学考上了厦门大学;林德同学考上了福建师范大学;志求、胜安、荣友、传宝、黄魁、锦慧等同学也都考上了很好的学校。以致,毕业后分布于政府、公安、国企、金融、商界,好几位同学在各自岗位上崭露头角。

三年半,只是人生长河中一块撞击浪花的礁石,一次短暂的旅行。却占据了纯洁心灵的高地!

2018.8.30.于上海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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