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的五月,注定拽不住春天的袖口。又是春夏交替,又是毕业季。今年秋季为田园兼花园式学校撤并前最后一届高三毕业生,一晃三十余年的教学驿站就此别过,回视的希望或多或少,或有或无。授之以成语安土重迁,析其义,究现状,对《汉书·元帝纪》“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的理解更进一层。
这里泥土芳馨,花开有声,拔节有序,分蘖有形。这里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这里空气澄澈,呼吸可甜。若无布局调整,我是不会离开此园的。这里的水土养育了喜乐安谧的我,故土难离,久住而迁,见故校旧址,纵然尘世之中,人事已变;阡陌之上,草木不舍;较之昔日,十失其九。纵有三分忆春处,还是畅然有得,安土重迁。
最近,坐落于龙眠河畔和平尚城之新宅,添置了几盆偌大的盆景,榕树、小叶紫檀、玉树之类,均高一米有余。榕树根系发达,对黑色土质要求甚严。小叶紫檀,千年寿树,不择土壤。安土重迁之人,略思之,人从故地徙,土当然得从故园来。校园菜畦的沃土,凝结伊人之心力,每掘一平米,每运一桶土,总有一种情怀在心间滋长,怅然若失,抑或藕断丝连。
我的极其随性,铸就了安土重迁的惰性。说雅丽一点,是根植于斯的乡土情结盘踞于心。我的过往人生直线搭在现实与理想之间,一头是无欲无求,一头是心如止水。这种根深蒂固的情愫牵引我,注定走不出故园的视线。丧失了几次所谓远走高飞的良机,但坦然多于悔意。所谓漫不经心,对季节变换多不敏锐,对年龄增长多无在意,对功名利禄多不追求,如此云耳。对钟爱的诗词书法,即使有再多的反复咏叹与多年临摹,也不过是庄子《逍遥游》里的蜩与学鸠,不知天高而笑大鹏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或曰:孤陋寡闻之有。
晋公子重耳五鹿拜土的典故,得益于贤臣令狐偃对圣土的膜拜。我对故土的依耐则归之为胸无成竹。安土重迁之徒,山间毛竹,有泉则生,有壤则长,无关挺拔低矮,无关贫瘠肥沃,如此而已。屈原所说“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大概与我无异;陶潜所赋“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大概与我如出一辙。对故园旧土的依赖,是世世代代的归属感与精神家园的情感纽带。
月芽樟香石鼓事,小桥流水垂柳依。紫藤架,老石井,博士苑,梦起亭,木兰花的纯洁,回廊的名人名句,老祠堂的雕梁画栋,老教室的风韵犹存。一切的一切,渐行渐远,载入记忆。但无论身往何方,总有剔除不去的安土重迁之情,如春江花月夜。李商隐的“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深入骨髓,对故土恋情的融入,让回忆美好,成了生命不可剥离的一部分。正如柯灵所说:乡土的一山一水,一虫一鸟,一草一木,一星一月,一寒一暑,一时一俗,一丝一缕,一饮一啜,都溶化为童年生活的血肉,不可分割。
那一年,在红楼宿舍,接过母亲从故乡送来的一床小花新棉被,她旧履上的泥土,裹挟着红花草的缕缕香味。第一次远离家人,月光辗转照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窗外有草木芳菲,夏日的风从楼宇穿过,也吹进了我蛰伏已久的心。那时,故土酸涩,安土重迁是化不开的忧愁。遥想城市于我,是热血沸腾,是阳盛于外,无药可解。
四年浮生若梦,千回百转,又回到原点。我对木心《从前慢》崇拜与向往与生俱来: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这里透着安土重迁者的慢生活节奏,舒缓,恬淡而云淡风轻。我就喜欢那个一锁旧门而手持精美钥匙买豆浆的人悠然自得的样子。垣土湿漉漉,苔藓满阶生。这样的日子,我过了足足十一年。这种安土重迁情结,是慢生活色调,是一幅油画,是一枚蓝莓,是一种回味,更是一种精神皈依的追溯。
城镇化浩浩汤汤,时髦无处不在,我却土味十足。我五行属土,闲适于山水田园是我永远追寻的桃花源,土性是我人生词典不可磨灭的主题。尝试读懂土味、与土味同乐,似乎是我自然生存的一种状态。安土重迁是一种三观表达,是一种性格使然,也是一种处世风格。懂得故园的土味,生命便有依托,生活便有活力,人生便有方向。安土重迁,不是因循守旧,守株待兔,而是找到通往高级趣味曲径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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