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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

勇气是压力下的优雅。

——海明威

红砖房子和白鸽子,依旧黄色向日葵花海。小说常见的场景之一。

但有些作者连鸽毛都没摸过。

有时为了写作,得假设些见所未见,甚至闻所未闻的场景。可是如果这些成了无聊的堆砌,无非为了卖弄点什么,倒不如直接打光拉幕布。

我小时候觉得米饭要一粒一粒数着吃才香;刚好能出声地说话才舒适;走路要一蹦一跳,甚至跑起来,才能发挥腿的作用。所有一切都好像是为了我这些“小乐趣”而生的,我不能理解大人大声的争吵和紧拧的眉头,从而对这些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直到现在,面对在我眼前争吵的人,我都会感到局促不安,甚至想拔腿就逃。

我较早学会走路,据说一岁半就背下九首唐诗了。数饭粒的习惯早被改去,只是被过早地教训要“大点声说话”,于我的嗓音大概是一种磨难。

比如我现在仍没找到正常发音的要领。安静无人时我可以自如地说话,听得出是偏低音,音色不错。可普通环境下我的喉咙就自动绷得紧紧的,情绪表达和音量控制不能让我满意。也逐渐养成了喜欢自言自语的习惯。“小点声”说话,没人肯听,因为——听不见。

春夏秋冬。

春天我们去哪里呢?

夏天我们去哪里呢?

秋天我们去哪里呢?

冬天我们去哪里呢?

去长宁。一定得再去一回长宁。

我当时还小,只是三、四岁,在南溪读学前班或者幼儿园。周六或寒暑假回去长宁,离开外公外婆,和父母住在一起。那是他们住在出租屋里,领着较高的薪酬,算花园大酒楼的管理层。

我小学回到了故乡(宜宾市九县一区,各区县差别很大)翠屏区,初中又因父母经商的事,考入南溪一中。可南溪即使升了区级行政区,给我的感觉也一直是灰蒙蒙的,不能说过得没有希望之类的怪话,只是无精打采的。快乐也好,难过也好,日子一天天过去,印象越是昏昏沉沉,像蒙上了一层颜色很讨厌的纱。

长宁的四季就是四季。春天是春天,夏天是夏天,秋天是秋天,冬天是冬天。

四时之景不同,但同样的是宁静。不是沉思,而仅仅是宁静。像我第一次在南岸的新家开着空调读到《纳尼亚传奇》,迪格雷和波莉通过戒指穿梭到通向纳尼亚的“中间地带”树林时的感觉一样,没有幻想小说的,让人阅读时只得不停想象的淡淡疲惫,而只有淡淡的心宁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在那没有一丝风,也没有过去的时间的、阳光被分割成一束一束暖光从叶缝里透出来的树林里学会走路的。

很久没见过蜗牛了。以前常在酒楼后的小区花园里捉蜗牛和白螺。用装白酒的、里面被黄布和海绵垫得柔软的酒盒子装它们,采嫩树叶喂养。收集五粮液酒盒上镶嵌进去的方型

铁质商标,可以当陀螺玩。

不知该怎么说那家公司,印象里它不像是买玩具的,更像经营化妆品的。但好多精致、可爱、目前已经绝版的米奇吊坠玩具,都是通过它得到的。那些是你想用玻璃盒子陈列收藏的小玩意。可惜已经丢失了。

也有林正英的僵尸系列电影碟与《猫和老鼠》四川方言的正版碟。有部电影,有一个喝血的男人,和一个指责谁是妖的女人,后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十指变成了灰色,仿佛这是妖的特征。还看了很多少儿频道的动画片。

酒楼客散会留下很多残酒。我和一个比我小的男孩去偷酒喝,他只啜了一口,边倒在雅座沙发上呼呼大睡,我饮尽一杯,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闻讯赶来的服务员姐姐们看着只是笑。

我骑过一次马,白马。从酒楼坐到菜市场,需要几块钱。主人就执辔走着,马随着被牵来拉去的马笼头温驯地哒哒马蹄。我全程都在向白马的头伸出手,快到终点时,我终于颤抖着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它的耳朵动了动。

第一次尝到酒味,就喜欢上了那种香醇的味道。过年时,能在酒楼欢聚的人们中间得到两纸杯的自酿葡萄酒。喝过后我自己回到出租屋里,梦见僵尸在大人常打牌的茶铺口撞门。

有一天妈妈把我托付给一位阿姨一下午,让她家的小姐姐带着我在她家楼下的小区花园玩。

姐姐捉了一只七星瓢虫给我,我不敢接,她让我就着她的手静静看了一会儿,七星瓢虫振动着翅膀,然后她轻轻放飞了她。

除了这些,还是很多单一的场景和朦胧的印象让我对长宁念念不忘。

不,还有一些。

长宁雪。我以为南方不会下雪,长宁下了雪。又温润又纤细。

我从员工通道走到后面的小区里,不时地伸手去接,看过很多风景后我觉得,这才是天地俱静的时辰。去年寒假期间我一直待在南溪,南溪据说也下了几天大雪,我一次也没看见过。因为太冷了,也不安静。

我学会滑冰是在一个晚上。二姐是我妈妈的干女儿,名字叫李燕,读着就成了“李二”,即使我没有“大姐”,她这个二姐也一直当下去了。二姐和妈妈下了班,一人抓住我一只胳膊,让我保持平衡在地上滑行,那是一竖四轮的滑冰鞋。我偶尔像水鸭子一样懒懒地划拉一下脚。

结果在一个下坡,她们撒了手。

我大叫一声,奋力使自己不至跌倒。等平安稳住身体后,我已经学会滑冰了。

小时候走路有点内八字,便在酒楼一侧的人行道上踩着线学稀稀疏疏的行人走路。路砖是红色的,盲道是黄色的,车道平整宽阔,树木宜人。一见着南溪(无论是升区级前还是后)的街道,我就不禁为南溪建设的灰暗、逼仄和俭朴感到悲从心来。一个美丽的地方是能给人日久天长的抚慰的。

我对路的印象很深,基本不会迷路,除非第一次去。外婆头回到长宁玩,下了大缓坡后找不到路,还是我领回去的。

我不知道钟蕾姐姐是什么时候到酒楼上班的,那是她应该不到十八九岁。是个很美的女孩。我们在过年那段时间偷偷溜出去,买了火炮和火花在员工通道玩。现在想来,她的工资不会很高,而和记忆一对,那些炮竹都是比较昂贵的。她没等放完,就忙着干活去了。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她忽然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是大家刻意隐瞒,还是我的行踪恰好和真相捉迷藏,总之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她学着抽烟,被妈妈扇了一耳光,气愤地走了。

我还小到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做“妈妈的小哥哥(我六舅)和前妻的女儿”,我只知道钟蕾姐姐就是钟蕾姐姐,给我买很贵的炮竹,自己却舍不得放的姐姐。

多年后,我已小学中年级,当时还住在人民公园。她来我家,我很长时间都没意识到她和我记忆里的钟蕾姐姐是同一个人。

她将结婚了,和一个当过兵的、长得还行却不讨人喜欢的哥哥。(后来听说他居然对姐姐实施家暴,现在已经离异很久了)

我想她还是爱母亲的。父母离婚后丢下她不管,小小一个孩子,睡破烂的床,身上还长褥疮。是妈妈领着她回了家。如今她总躲到我房间偷偷吸烟,求我不告诉妈妈。给我零花钱。又有些孩子般的渴望被宠爱的小在意。

妈妈曾赌咒发誓,如果她不下跪认错,就永远不原谅之类的话。她肯定也照做了,因为有天下午我放学回家,她坐在沙发上抽抽搭搭的,未婚夫呆愣愣地杵在一边。母亲在絮絮地说着什么。之后她生了个女儿,长得不想她,像那个当兵的哥哥。他们一家常来坐坐。

我当初来南溪的原因之一,还有避开那些“恼人的亲戚”。我至今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受到这么凄凉的现实的冲击。可是我后来也发现,尽管有些事情发展到让人寒心的地步,还是我太小太偏激,不懂什么是生活,也不够体谅他人的苦处。

因此我由于大人间的破事,和我那些无法搞明白的现实问题,以及自以为是的道德观——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

每个人都在一知半解,每个人都站在自己家庭的立场。

我们分付西东。

一家人是一家人。以前这句话让我感到安慰,现在我还感到了一种无法评论的悲哀。

长宁,长宁。官员们把它治理得宁静、温暖。因为长宁,长宁,一听这名字,就不忍辜负吧?

几年间我一点也不曾回忆过它,可那份宁静、温暖,我可能毕生无法体尝到了。

谁不愿意

每天

都是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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