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说雨后,会有一道彩虹,却不曾说过,它也会转瞬成空。
想要把那时的快乐紧紧握在手中,忽然发现它已逝去不见影踪。精健日月周而复始,儿时那些“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的故事仿若在昨天。白云苍狗日月无声后,再回头看时却发现它们早已模糊在灯火阑珊处。还记得那时的风吹过金黄麦浪,微风夹着麦穗的清香拂过你稚嫩的脸庞,你是否把这份记忆安放在心底珍藏,从未相忘?
春末夏至
乡村四月,紫色的桐花落了,雪白的槐花开了,金星星似的枣花引得蜜蜂嗡嗡地吵。有南风吹过,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鸡窝里的老母鸡正在憋红了脸下蛋,周围绒团一样的小鸡们唧唧地跑来跑去,啄着地上的草叶子。日影和光阴就这样慢慢地移着,不疾不徐。
“不楞不楞……”村里又响起货郎的拨浪鼓声。我听见拨浪鼓声就欣喜欢叫起来,拽着母亲的衣襟从堂屋走出来,往村中叫“当街”的大路走去。
当街里的拨浪鼓声更加频繁地敲响,干散清脆的吆喝声也愈加洪亮拉长:“拿头发换针,拿鸡蛋换线——,拿铺衬套子来换针线——”不一会儿时间,杂货挑子前便被大人小孩儿围起来:三五成群的村妇在那里挑选彩色丝线和胭脂,活蹦乱跳、无忧无虑的小孩儿在看新鲜。我终于找个缝隙伸头往里看:针头线脑、琉璃蛋儿、彩带、糖豆儿、花米团等小东西应有尽有。
货郎的担子总是散发着刺鼻樟脑球的味道,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他的欢迎。对于孩童的我们来说三分五分、一毛两毛都可以买到乐趣。在那个物质匮乏、信息闭塞的时代,它不仅给我们带来了喜爱的玩物和吃物,重要的是它还给宁静的乡村人带来了外面彩色世界的缩影。
麦子熟透了
急骤升高的气温宣告结束了郝寨本来就短暂的春天,进入初夏季节。满地的麦子从墨绿中泛出一抹蛋白色,一方一绺已经黄熟的大麦和青稞夹缀在大片麦田中间,大地呈现出一片神圣和安谧。
从气象和节令上判断,似乎与以往无数个春夏之交时节的景致没有什么大的差异,庄稼人只是习惯性地比较着今年的节令比去年提早了几天或者推迟了小半月,他们迎接果实成熟的期待比任何事情都更加迫切。父亲眼巴巴瞅着麦子一天天由绿变黄,急性子的他提着镰刀走到田头,捉住麦穗捏一捏瞅一瞅,麦粒还是鼓胀的水豆儿,惋叹一声“外黄里不黄”就去地头割两把猪草回家了。
突然一场温腾腾热燥燥的南风持续了一夜半天,麦子竟然干得断穗掉粒了,于是千家万户的男人女人大声叹着“麦黄一晌,蚕老一时”的古训拥向田野,唰唰嚓嚓镰刀刈断麦秆的声浪就喧哗起来,就在那神秘的短促的一响里,麦子熟透了。
割 麦
该割麦了,父母亲都是天不亮就去地里抢收,趁太阳还未升起,趁露水还未蒸发,鼓着劲埋头苦干,再一抬头便临近正午。麦田深处,骄阳似火,沤热非常,没有一丝风。这时头上的草帽、身上的衣服显得多余,父亲干脆甩掉草帽、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掉在烘干的土地上,似乎能听到吱吱的吮吸声,又仿佛能看到被蒸发的汗滴形成的水雾。父亲的脊背被晒的黝黑黝黑,有的起了皮,起皮处被汗水浸的蛰疼蛰疼。
割麦不光燥热、疲劳,有时候也有惊喜,冷不防,面前就蹦出一只野兔,跳跃着一溜烟逃的无影无踪,说不定还会捡到一窝兔娃子,带回家养着,供孩子们观赏。
每到麦收的季节,乡村的学校都会放半月麦假。我也曾试着去一望无垠的麦地里尝试割麦,刚刚开始是一种兴奋,干不了多大会儿,就会腰酸背痛。直起身子看前边父母已经超过好远,再回头看身后割过去的麦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没有一次能坚持到地头。现在想来,无论是割麦还是干哪种农活,最能让人学会在艰难无奈时坚持,也最能体会身体的大汗淋漓和汗流浃背。
装 车
捆麦子装车是最遭罪的事,割倒的麦子经过阳光的照射,露水已经没有了,一根根麦芒就像一根根钢针装在麦穗上,麦穗上黑黑的尘土也被晒得张扬起来。捆麦子时,要一捆一捆的抱起来,然后捆扎好,再到架子车上。车越装越高,装车也就越来越困难,最后需要一个人站到车上接车下的人扔上来的麦捆。麦芒扎得浑身痒痒的,身上随处可见小红疙瘩,吸进嘴里鼻孔里的都是麦田的尘土,黑黢黢的。
一般一亩地可装满满2架子车,4亩地要装8车。有一年邻居大哥装车勒绳时用力过猛,砰一声绳断了,一个倒栽葱,把他从一丈多高的麦垛上栽了下来,口鼻出血,昏了过去。他父亲握腰,母亲掐人中,大哥才缓过气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继续装车。那个年代人穷怕了,饿极了,为了能将到手的麦子好好收到家里,三夏时候都是拼了。
拉 车
车装好了,下一项任务就是将车拉到打麦场。拉车也是一项极重的体力活,满满的一架子车麦子,少说也有千把斤重吧,从地里拉出来就非常的费劲。有时候会有牛或者其他牲畜可以使用,但当时是好几户人家共养一头牲畜,大家要轮流使用牲畜,而且更多的是给远地块人家使用,因此大多的时候还是全凭人力完成运输工作。
一家两三个人拉着一大车麦子,走一二百米的麦地最困难了。因为地的土质松软,车轮轧在上面会陷下一个深深地沟,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百米地距离俨如一趟长途跋涉。遇到土质更加松软的地方,或者伴着上坡,就需要喊来临地的邻居帮忙,把车推上去。
有一年,父亲刚拉着装满麦子的架子车往前走了一小段,就遇到了车子侧翻,满车的麦子只有卸了重装。一车的麦子经过再一次的重装,很难装尽,大多数是要分成两车才行。又闷又热的天气,父母亲汗水如雨,好几次我看到母亲的脸颊上涌出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水滴啪塔啪塔落在车把上、麦子上。人说苦难是一所大学,可对于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更是一种无奈,只记得当时,母亲哽咽着对我说:“妮,你好好上学,长大不遭这样的罪”。
碾 麦
套上牛,拉上碌碡,后面再坠个磨石,在摊好的麦子上一圈一圈的转着,麦穗里金灿灿的饱满的麦粒就被挤压出来了。碾上若干遍以后,再翻一次场,把下面没碾上的翻到上面,顺便让牛也休息一会,然后套上继续碾。哥最喜欢拉着牛碾场,哥走在中央,一手拽着牛缰绳,一手扬起长鞭,牛围绕着他拉着碌碡转圈圈。北边收南边放,一圈套着一圈,这个时候也是哥最得意的时候,一鞭在手,大权在握,鞭子在空中高高扬起,高兴的时候还会哼上两句,“马儿跑,你慢些跑,慢些跑……”
我年少而朦胧的脑海里,还有一辆东方红拖拉机,轰轰烈烈的在麦场里转圈穿梭。它是最早在碾场上使用的一种机械方式,只是不记得它后面那坨钢铁一样的家伙叫什么了。当时的小伙伴们可没有见过这么高大威猛的铁家伙,犹如一群闻到鱼腥的小馋猫,嗷嗷直叫的上下舞动着双臂,跟跑在东方红的屁股后面,看它在场里把麦秆震的飘起细碎的麦糠叹为观止。
无论采用哪种碾法,等碾的差不多了,就可以起场了。起场时,手里没活儿的乡亲邻里都来帮忙。大家并排站着,手拿叉抖擞着麦稷,向后倒退着移动。麦颗全都被抖擞到麦稷下面,挑去麦稷,把下面的麦颗拢起,等待起风时扬场。
扬 场
吃过饭,有的人还没来得及吸上一袋烟,就要去扬场,扬场是个技术活儿,不经过几年练习是不行的。用木锨把混搅的麦糠和麦子往空中一扬,那麦糠和麦子,便划出一道长龙般的弧线,风一吹,麦糠腾云驾雾一般飘得远远地,麦子便沙沙散落在一旁。扬麦的时候,要有一个人戴着草帽,拿着扫帚,迎着散落的麦子,轻轻把没有打好的半截麦余子掠到一边。
扬好的麦颗还不够干,第二天就要摊开来晒,晒的时候一天要用木耙拉好多回,下午全在一起再戗麦,戗麦就是像扬场一样除去麦颗粒里面的麦稷和麦衣子。一天往往晒不干麦粒,还需再晒一天,直到麦衣子除净,颗粒干透后入仓。
我经常给父母撑口袋,随着麦子倒进去,一股浮土升腾而上,呛地人只打喷嚏。记得有次到月亮升起,一家人还在将麦布袋陆陆续续往架子车上放着,我一抬胳膊竟然能抱起净重80斤的袋子,连续往车上搬了几袋才知道累,母亲笑呵呵的说我娄妮,力气大的不像个女娃娃。
也有时候需要等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风吹了起来,才能开始扬场。风来了要抓紧时间,父亲说风来就扬,风走就停,有时候扬一晚上也扬不出一场麦,在等待中常常睡在场里的麦剁上,听蛙叫蝉鸣,仰望满天星河,听父亲讲那些星座,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上玄月、下玄月、北斗星、狮子座、启明星,也知道皎洁的月亮下真能看清楚人的脸庞。
后 来
九月的田野已经改换过另一种姿容,斑斓驳杂的秋天的色彩像羽毛一样脱光褪尽荡然无存了,呈现出一种喧闹之后的沉静。若干年后的秋天,我走进熟悉的自家麦地里,风刮着,绿油油的麦子就像一湖绿水。慢慢将手里的火纸在您的坟前点燃,呢喃到:父亲,一晃我毕业十年,您也走了十年,您还记得那片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那里曾是你爱我们的地方。那天您套好架子车,出了村口让毛驴跑起来,您紧跟两步扭坐在架子车左前方,扬起鞭子悠扬的吆喝起:“儿......驾”,架子车嘎吱嘎响,我坐在麦袋子上,看阳光暖暖照过村口那棵大杨树的树梢和您魁梧健壮的后背,您回头问我:妮,我还能送你几回到学校换粮票啊?我咯咯笑着说:我想让你见回都送,头发白了也得送,上大学了也得送......
小毛驴欢快的跑着,我和您尽情的笑着,一路上小鸟在唱歌,麦苗在跳舞,那是我听到的最动听的歌声,是我见到的最漂亮的舞蹈,微风夹着麦穗的清香拂过我的脸庞,我永远记住了那个风吹麦浪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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