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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调

情 调

[中国]王士钢

天说变就变,一场雪把街面上变成了个冰川世界,啸起的西北风把人心都寒的打颤。沿黑儿,很准时,五点半,他推开了店门,四五岁的儿子紧随着他一块缩了进来。近个把月了,他经常光顾我这个饭店就晚餐,几乎是每天。

高大身板的父亲穿身杂混着机器味的工装,真有点单薄。他那大棉袄裹在小东西身上,还有小家伙头上那顶大棉帽怕也是他的给扣上的。父亲把小东西领到靠墙一个空位上,转身去买饭。儿子象个听话的小猫爬在条凳上守候着座位,大帽沿下那对黑亮的眸子忽闪着进来的顾客,尽着自己看座的职责。但是经不起香味的诱惑,大多时间目光总盯向正大嚼大咽的顾客的碗盘之中,下意识地咂着小嘴。怕是小家伙圈在家一下午等爸爸,早饿坏了。

照例,两个大饼,一大海碗羊肉烩面。对眼前一眼认得是个重体力劳动者的父亲说,也只是勉强凑合。可再加上个小嘴就显得有点不足。饭来了,小家伙眼里现出了兴奋的异彩。精神头来了,利索地把大棉袄甩掉放在桌角上,瞅着爸爸摆弄那饭。父亲先是挺了挺胸,不紧不慢从兜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小手帕,学那文雅人擦着筷子,随着擦筷的动作,他四下瞧了瞧,周围的人都闷头自顾自的吃着,没人介意,他迅速地拿起一个空的净碗拂了一下,把海碗里的烩面拨进了一多半。他拨的很有经验,几乎所有的几片碎肉都划拉了进去。早已等不及的儿子忙不迭接了过去,放在条凳的一端,狼吞猛咽起来,饭很热,再加上红喷喷的辣子油,弄得小家伙的小嘴直吸溜,不一会脸蛋泛起了红云,额头和脸上淌下了汗珠,他小手一抓,把棉帽甩在大棉袄上,眼皮也没抬继续往小嘴扒拉着。离碗不远,父亲的屁股稳稳地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在嚼着,好象在细品那味道。他那有棱有角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因嘴嚼牵动两腮的筋在蠕动着。他不时回过头看看屁股边儿子埋在碗里的小脑袋,似乎对那小脑袋上头发里袅袅升起的热蒸汽发生了兴趣,从他目光里隐透出一种略含快意的苦笑。

终于,儿子把剩到最后的一点碎肉倒进嘴里,余光未尽地吸吮着,把头抬了起来。我真吃惊恁大个小人好个饭量。父亲端起儿子的碗偷瞥了眼四周,把残汤倒进了自己碗里了,三揉两搓把饼泡了进去,到灶上了添了勺汤,桌上盐碗里挑了两筷子盐。嘿!有滋有味,这回速度可真叫速度,不亏是父子,连吃饭都一个样。

真干净,两只空了的碗。桌面上一滴汤、一片饼屑都没有。父亲忘了斯文掏手帕,只顺手抹了把嘴,从上衣兜掏出了个瘪烟盒,拿中指和食指在里探了探,空了。他起座向我这柜台走来,儿子象尾巴一样随着。父亲眼睛在摆香烟的柜面上扫着,掏出五毛钱。欲开口,一回头,他瞥见儿子正会神地盯着那大块的牛肉,小嘴半张着,一动也不动。“啊……对不起,切片牛肉,五毛钱的。”父亲改变了主意的声音有点内疚地颤,染得我手也颤了一下,刀下偏了。“哟……多了,六毛吧,没多少。”上了秤我对他说。他有点窘,下意识在兜里摸索着。恁大个汉子,象个笨拙的大孩子一样头上急出了汗。儿子望着爸爸的脸,小嘴不舍地轻轻嚷着:“爸,我不……吃,我吃饱了。明天爸爸开资了再买肉肉吃……”尴尬的父亲忽然想起了什么向放棉衣的桌子快步走去。

“唉!男人怎么能带孩子在外面吃饭,又贵又吃不好。”我自语着扭向孩子:

“小朋友,妈妈怎么不做饭呢?”

“阿姨!爸爸说妈妈去跟别人结婚了,不要我们了。”他低下头,小嘴轻轻地答道。显然他这年龄还不懂结婚这词的含意,只是下意识感到妈妈和别人结婚是丢人的事。

父亲走了过来递过刚从棉袄兜寻出的一毛钢镚,拿起了那片肉扯起孩子走了。他一定是听见我们的问答了,因为我看到他两腮无法自制地在抽动着。

走了,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来过我这个饭店。我真后悔死了,当时我怎么不把那一毛钱悄悄垫上呢?又怎么能不小心让孩子的父亲听到我的问话呢?实际上从第一次见到他们那漂亮的吃相,我心里就生出一种说不清是爱是怜的情调。我认定只有极善良的人,才是那样的吃法。如果从那以后他们能再光顾我这小店,我不定会做那孩子的母亲,因为当时我还没结婚。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唉!那个离异的女人呀——。虽说未曾见过她,我心中却对她生出一种无名的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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