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升上半空,越过大树的高度,攀上建筑之上,仿佛置身于云端。一直以一种忐忑的心情注视着摩天轮下的母亲,看着她变得矮小,变成剪影,化作黑点,脱离我的视线。那种小忐忑立即转化成一种莫大的恐惧,我升至顶点,开始落泪,回归地面时,我扑进了她的怀里。
那年,我九岁。
2.
对于亲近的人,有一种过分的依赖,每当处于孤立无缘的境地,张皇无措的宛如深海溺水之人,总想要抓住一叶孤舟,搭救上岸,如若四顾无人,也放弃了自救的心,甘沉海底。
整个下午都被一个人独自留在医院病房,拖着残腿不肯上床休息,一直趴在病房外的栏杆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流中,会不会出现那个让人眼前一亮的身影。就像摩天轮升至半空,能看到那个令人安心的剪影。也许是并不漫长的几个小时,我的思想却一直沉寂在一个黑暗的洞穴里,眼看着越去越远,燃着的希望之火,也面临缺氧熄灭的危险。
当太阳从我的正上端颓丧的沉入我的眼底时,我似乎听见“刺啦”一声,火灭了,我开始放声恸哭,如同遭遇了莫大的悲事。手还不停的摇晃着高过我头顶的栏杆,发泄着悲痛。
母亲乘着夜回来,我被护士姐姐哄进了病房,闭着眼一直不敢入睡。在我看来,我已经被遗弃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被护士姐姐和白大褂叔叔扔出医院了。直到感觉有人坐在了身旁,我睁开眼,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再一次痛哭流涕。为自己不必招致被遗弃的命运而庆幸,也为担惊受怕的一个独处而委屈。
她微笑着听完我幼稚的言论,推开了我。那是我看过的最为严肃的表情,就像执刑的刽子手一般残酷,比之冬日的冰雪还要寒冷。
她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永远让你依赖。你要牢牢记住。
3.
牛教三次知道转弯,人不会连牛都不如的。老师常常跟我们说这样的话,以示人的觉悟性一定高过了其他的动植物。但我认为,也许我真的没比很多动物有觉悟。
我做了五次以上的数学题,还是会算错。背了四次的英语名句,还是会写错。过了十几个年头,还是不记得家人朋友和自己的生日。
于是,被伤了好几次也不记得,依赖是一种错。
当我形影相随,诚心以对的朋友,对我吼出:“你能不能不要什么时候都要和我在一起,我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间……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吗?你也不要什么事都要拉上我行不行?我也有自己的原则,我也会有不想做的……你不依赖人,会不能生存吗?”
你不依赖人,会不能生存吗?
只有一声声的对不起,还真切地从我口中清楚的吐露。我的大脑神经以及各种身体器官似乎都已经停止了工作,眼睛是坏掉的水龙头,不受控制的不停地渗出眼泪。
平日里闭着眼都能画出的轮廓,偏偏模糊在泪眼中,渐行渐远,再不回头。
我想,不依赖人应该也能活下去,大多数人都可以。只是对不起,我暂时还没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
4.
“你怕黑吗?”
“还好。”
“你好勇敢。”
“你会想家吗?”
“偶尔。”
“你好独立。”
“你能帮帮我吗?”
“可以。”
“你好有责任感。”
……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人开始说我是独立又坚强的女子。高中以后,很少给家里打电话,一两个月不一定会有一次。
爸说,我变成了一只无情鸟,飞走了,就再难回头。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挂了电话以后,戴上耳机,身边的人事跟我的关联都不是多大。很难再像过去一样,怀着满腔的热忱,如同一个猎人,寻找着可以让自己逮住的猎物,然后再像蚂蝗一样攀附上去,尽情的吸食别人的感情,直到被人发现贪婪自私的秉性,被一把扯下,摔得鲜血淋漓。
开始习惯成为别人的依傍。
就像母亲流浪回来,再次愤然离家时,我帮她提着箱子,大红的颜色淌着一些伤感的情绪。坐在车厢里,她忍不住哭出声来,我肩膀湿了大片,抬起另一只手臂,拍了拍她的背,我知道她有多后悔,但是一切都无法挽回,她当初选择了单人旅途,此后再不能与子偕行。此“子”可以理解为子女。
有个将你从迷蒙中骂醒的人,偶然又经过你的生命,大惊失色的问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怎样了?”
“变得比过去强大独立,但不一定比过去真诚单纯。”
“哦?”
哦?难道还是错了?
5.
弟弟七岁生日,嚷嚷着要我带他去游乐园。实际上,这也是我第二次进游乐园。九岁那年坐过一次摩天轮以后,我再没去过游乐园。母亲离开之前,她没时间带我去。母亲离开之后,我已经长成了大孩子。总也找得到理由,说服自己远离某些沉寂心底的美好。自她离开算起,恍然已经六年。
他指着游乐场巨大的摩天轮,那些刷着五颜六色的油漆的包厢,闪着一种诱人的光泽。弟弟说:“姐,我想上去,你陪我 。”
我们坐在小小的包厢里,越过树顶,升至半空,穿过云端。身旁的小人从最初的兴奋,变得有些紧张,紧挨着我,抓着我的手臂往我怀里钻,发着抖对我说:“姐,我怕……”
将他从怀里扯出来,认真的跟他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不靠天不靠地,自然也不能惧怕这点小事。”
懵懂点头,依旧只是眼神飘忽,趁我松手,赶紧往我怀里躲。
有些事,不遭遇一些挫折,不会懂得该回头。就像牛,其实并不是聪明,只是因为挨了几次打终于被迫掉头,转身就不会受伤了。
6.
全家人第一次一起去游乐场。爸爸带着他的妻子,还有我和弟弟。我们一起去了动物园里的儿童乐园。
爸爸要我跟弟弟一起,我玩儿的意兴阑珊。他在我身边停下,语气沉重,宛如叹息:“你从小到大,我没带你来过游乐场。今天算是还个愿吧。”
我看了看他,挽过他的手,淡淡的笑了,大声的对着弟弟蹦蹦跳跳的身影喊:“弟,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我们在云霄飞车上尖叫,大笑。我半睁的眼睛看见站在下面的父亲和他的妻子,他们在对我微笑。
有些称呼一直没有叫出口,是为了考虑某个远在他乡且孤苦无依的亲人的感受。我内心并没有排斥,这新的四口之家。和谐中也带着某些别扭,复杂而又无法脱离的关系,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轻轻地拥抱了她,将因喜悦与惊吓流下的眼泪留在了她的肩膀上,我闻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的气息。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shrj/show/23302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