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就是一只手远去,另一只手留在这里。
这是只有雨滴才能读懂的弧度,像充满时刻表的世界上,惟一不怕误点的就是触摸。月台,列车开出后空空荡荡,如同列车到来前一样空空荡荡。
夜,白色的空。
只有这时,才能听见脚步声。自己的脚步声,列车的脚步声,一个女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女人不停地走着,站台、楼道、阶梯、走廊的四壁和天花板,每走一步都发出回声。天色昏暗,最后一缕阳光,正在厚重的列车玻璃上变软,然后瘫下去。车轮慢慢地开始滚动。这么慢,似乎在思索,究竟是什么样的距离,才可以让终点和起点之间的白夜,容得下一个女人娇小而悠远的身影?
现在,我把这个女人写在一张纸上。纸是雪白的静电复印纸,它的正面是女人的一幅画:一把砖块砌成的钥匙,很高很坚固。在钥匙的两边,分别有一个人在尽力地向对面看着。画的名字是:人和人之间到底有多远。我特别喜欢这幅画,简简单单的线条,重重叠叠的凝视。
这时,我的房间里充斥着一首英文歌,是一个老男人,好像在说着自己的什么经历。他用业已暗哑和苍老的喉咙,欲说还休却欲休还诉。他因承受着那些陈年往事而在深深地叹息吧?
每次听到这首歌,只捉摸音乐和人声所传达的信息,我们是能够得到一种际遇、一种大悲大恸和饱含了人生之悲喜的感叹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对女人画作的解读就是从对一首旋律的感悟和思索开始的。画是有限的,画面的线条是有限的。它一方面赋予画面以实在的内容,一方面又限制了画面本身的辽阔。一把砖块砌成的钥匙,出现在女人的画面上,因为世俗的缘故而充满危险、充满人生苦短、无法成行的痛苦征兆。它可以打开冰冷的门锁,却很难打开人与人之间的心锁。这是一种源自女人内心的温情与抚摸。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呢?
我见到她是在冰城七月凌晨的火车站的出站口。嘈杂的人声,是火车站永远的风景。天空渐渐发亮了,这是黎明到来前的必然背景。我们相拥而后携手,握着这只纤巧柔软的手,走在冷清的街道上。灯火,像一个个邀请。抚顺街,佳园旅馆,205房间。一大块固体的灯光,转瞬雕成两个谈笑风生的灯盏,彼此望着,就看见了过去和将来。
夜,白色的灯盏。
总是这样,越远,越渴望相见;越近,越不能相见。眼前,还是这条街道,一样的灯火和人行道,两盏车灯停下来,等着行人过去。记忆中的女人,储存何处又消失何处?地址颠簸着,那就站住,品味一生中没有地址也没有记忆的一分钟吧。
也许应该有一张桌子,每天早晨,必有一双手,擦拭它也被它悄悄审视。从皮肤光滑擦到隐隐显现的一条条皱纹。高高摞起的白纸上,太琐碎的轮回,令人对它的内部一无所知。
女人就在这里。她向内看就是向外看,邻人和风声,被关在外面就是被关在里面,像深深进入一杯酒的浓度。一切都在酒精里浸泡,一分钟一分钟,一公里一公里,世界在漂移,谁也摸不到,却又清清楚楚在苏醒,在膨胀,在发酵。最后,只剩下一只挥别的手,冻结在空中。
夜,白色的归去。
没有归去就没有白:此刻,那个嘈杂的车站在哪儿?那个娇小的身影在哪儿?那张等待擦拭的桌子在哪儿?那成摞的白纸在哪儿?那把钥匙在哪儿?那条街道、那个旅馆、那个房间都在哪儿?一次漫步,开始了就停不下来,只是从这到这,不用寻找而已。
没有白,也无从归去:那么多笑声,那么多温暖,那么多睡眠还有那么多心疼,被缝合在一起,被一个呼吸含着,被一条地平线托着。白茫茫的地平线上,一个悠远的女人,一张空白的病例,一盏无影灯,一切都将从这里开始。
之前和之后,都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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