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80多岁了,仍然眼目清晰,口齿伶俐,声音宏亮,腰板硬朗。他每天骑着自行车上街买菜或散步。在家的时候,要么帮母亲做家事,要么读报纸。改造开放以后,父亲的趣味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从原来的孜孜不倦于中医学研究到后来“报不离手”,真是让我难以相信,且他每天都要读好多报,日报晨报晚报经济报信息报参考消息报。读后便向母亲滔滔不绝地讲述国家的大好形势,一阵康慨激昂之后紧接着又低调下来,因为感慨生不逢时,假若自己正当年富力强有多好啊,正是干一番事业的黄金时期。然而岁月无情,如今人老了,且膝下无子,寂寞一生。他因此长吁短叹,弄得母亲也好一阵难过。面对老父亲的感叹,我真想对他说:父亲,你莫自卑。你的人生平凡而非碌碌无为。
记得我5岁那年,有一天下着好大的雨,大雨滂沱中闯进来一个身穿雨衣提着一大竹篓蛏子的壮汉,长驱直入对面林伯伯的家,不由分说地将蛏子一古脑儿地倒进脸盆里,随即提着空竹篓扬长而去。可是不一会儿,又见那雨衣壮汉匆匆忙忙地踅回来,从容不迫地将林伯伯脸盆里的蛏子倒回竹篓里,甩下了那目瞪口呆的一家人,却径自往我家走来,进门后照样将蛏子倒进我家的脸盆,喘着气说:“谢林先生,我儿子能走路了。”言罢匆匆归去。风潇潇兮雨茫茫,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待到父亲下班回来后,我们才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大汉是前川人,那里人家世世代代都是海滩上的种蛏人。这大汉有个儿子已经10岁了,还是寸步难行。不久前吃了父亲开的几剂中药,竟能行走了。大汉感激得冒着雨提着一大篓蛏子到药店来答谢我父亲,可是父亲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害得大汉只得再冒着雨挨家挨户地查问“药店林先生的家住哪儿?”不知是人家指错了还是他听错了,竟把对面林伯伯的家当成我家,出门后又被人家一纠正,所以才闹出了以上那一则笑话。左邻右舍先是莫明其妙地叽叽喳喳了一阵子,待问清缘由后又开怀大笑了一阵子。父亲也因此分出三分之一的蛏子送给对面的林伯伯,林伯伯笑纳道:“我这是托你老林的福气。”
再说说父亲的另一件难忘之事——
去年秋天,龙江中学的数学老师,也就是我当年的班主任,他特意从龙江镇坐车前往融市邀请我年迈的父亲参加他长子的婚宴。宴席散后又不辞辛苦地护送我父亲回家。
这老师有两个儿子,都已大学毕业。说来话长,老师刚结婚那阵子,妻子不慎小产了,并造成卵巢堵塞,长期不孕不育。后来吃了我父亲开的几剂中药,竟能成孕,且连生了两个儿子。老师这一辈子对我父亲真是感激不尽。
想起这些事,我也感激万分。父亲不是经天纬地之才,说句失礼但是真心的话:既使父亲年轻在今时,也未必会挣大钱发大财。因为他的天性中缺乏圆滑算计的基因,他也不精于世故交际。他这一辈子默默地守着自己那份平凡。他有着孩童般的天真无邪,他从不相信乞丐的变相伪装,也从不怀疑为官者的另一面,他对中国的前景和上层的领导总是充满信心,从内心深处响应现阶段的政策。他常怀着悲天悯人之情,去自由市场买菜从不讨价还价或斤斤计较,因为种地人多劳少得。
他视亲情如手足,早年爷爷走得早,且家境贫寒。从他16岁去我大舅药店当学徒工起,他的担子就不轻了。先是帮二叔娶亲,接着培养三叔中专毕业,后在省物资厅工作,再培养四叔上北京大学,毕业后却在“文革”期间被三批二斗导致精神分裂遗憾终生。哀叹之余,父亲又继续培养二叔儿子至厦大毕业。真是长子如父啊,为此他的前任妻子离他而去。
父亲从不图报过什么,也没有人回报过他。直到几年前,接近天命之年的堂哥才每逢过年总要捎来一片心意,每次他都风光潇洒地开着文联的车子送来春节礼物来孝敬他老人家,有道是:“始终忘不了伯父早年资助他上学的情景。”
总会有人想起他老人家的。
父亲,你莫自卑。人世间哪来处处都是参天大树,更多的是萋萋小草。大地上不可能遍布着大江奔腾,豪迈纵横,也有细流涓涓,润物无声。平凡之辈自有他的不平凡之处,不平凡之流也有他的平凡之处。只是我们当拥有一颗平常之心稳步向前。
莫羡慕别人的儿孙兴旺发达,莫赞叹别人的华厦高楼君临。人世间的浮华如过眼烟云,万事万物尽都服在虚空之下。“日光之下,快跑的未必能赢,力战的未必得胜,智慧的未必能粮食,明哲的未必得资财……所临到众人的,是在乎当时的机会。”既然我们抓不住机会,或者机会根本就没有光临到我们头上,那就紧紧守住那一份善良那一份平凡,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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