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人生中,已经跟难以数清的人们,生发i过这样那样的交集了。这许许多多与我有了交集的人,到现在为止,能让我深留记忆中,并常常挂念着的人,说实话,不是很多。但有这样一位年长者,却常让我想起他,常让我的内心,对他生发出无限的感慨与怜悯来。
今年春未时分,因为有几天空闲,因为内心十分挂念他,我便特意辗转乘车,经了不少小时的跋涉,来到我记忆深刻的那块地方,在一座简陋旧屋的门外,找到了他。
这时候的这位长者,己垂暮老矣。这时的他,正靠在一把破旧的竹椅里,依着他那已显斑驳颓废的旧屋的墙前,就着午后懒洋洋的太阳,睡眼朦胧着。
我轻手轻脚地靠近他,又轻声轻语地呼唤他: " 千斤伯,千斤伯。" 他却似乎很难被我的轻呼唤醒。等我无数次轻呼着,并逐渐加重了音量以后,他才似朦朦地醒来。但醒来归醒来,他还是半睁半闭着眼睛,似情愿又不情愿地瞥我一眼,然后懒懒地问: "谁呀,没事扰我午睡。"
我报上自己的名字以后,他的身体才似猛地震动了一下,随即让他睁大了眼晴。这双眼晴定定地看了我半分钟,然后指挥起他的身子,猛地从竹椅里坐了起来。指挥着他的双手,猛地一下抓住我的手臂,狠摇着说: "是你呀!是你呀!好侄子,总算盼到你来看我了,总算盼到你来见我了。"
千斤伯简短地问了一下和我的別后情形,便忙忙地拉我入屋,忙忙地找他的茶杯,忙忙地给我沏上他的酽茶。随后,又忙忙地打开他的话盒子,细细地给我唠叨着他数年来生活中的一切。直唠叨到他自认为尽心的时候,一个多小时己经过去了。旋即,他又似猛地一下醒悟过来,也不管我吃没吃午饭,肚子饿不饿,只是理所当然着,忙忙地搜集他的菜料,忙忙地洗汰烧煮着。
当他忙忙地将几样在他认为是最精致的菜肴摆上陋桌,又忙忙地搜出他的酒杯,找出他珍藏的自认为的好酒,拽我坐在他的桌前,给我满满地斟上了一盅。然后,我们俩个边吃边聊着,尽聊些我们各自的家长里短。直聊到暮色四围,黄昏星在天际一闪一闪的时分,直聊到天上的月兔挂在中天,陋室外的地面一片银光,千斤伯才似乎心满意足了,也不招呼我去净手洗脸,只拉着我,走向他那张早显陈旧的旧式木床,招呼我说: "睡吧,睡吧!好侄子。" 自己便一头歪倒在了木床上,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起来。
鼾声如雷中,我还听到了他不断发出的梦呓语。他在反反复复地梦呓着: 值了吗?值了吗?
睡在千斤伯这张旧式的木床上,伴着千斤伯阵阵的鼾声,我久久地难以入睡。有关千斤伯这一生中许许多多往事的片断,如一部又一部电影般,在我的脑海里源源不断地放映了起来。
二
千斤伯出生在一个清贫的农家。那时候,刚翻身当家作了主人的农民,怀着对一个新生共和国深切的感激,积极响应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号召,相信人多力量大,普遍地热衷于多生多育起来。千斤伯的父母,便一吐露一吐露地生下了八个儿女。但是,那时候是个物质相当匮乏的年代,一对贫困的农民夫妇要养育起膝下的八个儿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做父母的,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生的煎熬,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活的艰难。
千斤伯是他父母生育史里的长子,上个世纪50年的生人,只比新中国诞生晚了几个月。父母便寄希望这个家庭第一个到来的后续生命,能在长大后,肩负起这个家庭的千斤重担来。让他发挥出应有的能量,把这家庭,拯救出贫困的境地。父亲本姓兆,所以,千斤伯的姓名,也就如宿命般地、命中注定着被唤做兆千斤了。
千斤伯自小聪明伶俐。自打接受启蒙教育以来,真可谓学什么悟什么,悟什么会什么,会什么能什么,始终成了同龄学子中的佼佼者。所以,父母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无奈千斤伯命中不济,临到他读着高中,正蓄劲要冲刺高考的时候,这爿国土上,却上演了一场"停课闹革命"的热潮。千斤伯的命中,便只能与大学绝缘了。
一个农村的贫困孩子,在如今的社会里,一旦与大学失之交臂,也就意味着再无"鲤鱼跳龙门"的机会了。
千斤佰再无机会上学了,他的身体,却己长成了一个高高健健的男子汉。千斤伯既然不再读书,身体又已长大成人,总得握有一份谋生的饭碗吧。父母便遵循着"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的古训,想着儿子聪明伶俐的,学一份木工手艺,应该不是很难的,会很快轻车熟路着掌握了木工手艺中的所有技能。父亲让他跟着一位远房亲戚,学做木工活。千斤伯还真的心灵手巧,不到一年功夫,远房亲戚就直喊着"没得教了,没得教了",让他早早地出了师。
出了师的千斤伯,就得在这社会里自谋生路。但在那个"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一个农村里的小木匠,又哪有多少活路可言。
父母见此路不通,就想到了另外的一条出路。那就是,尽量快点给这个儿子完了婚。
想着这儿子一旦成了家立了业,收心束性着,尽为自己的小家庭拼搏打算,他这一生的走向,自不会错到了哪儿去。如此,也就为这儿子奠下了一条稳实的人生路。
但是家里穷啊,八个儿女的穷家,房子又小又简陋的,家徒四壁,既没有什么象样的家俱,也没有什么钱,拿什么给这个长子操持成家立业的一切呀?父亲便又苦思冥想着,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来。这绝妙的办法就是,让这儿子去做別人家的上门女婿去。
照道理来讲,当时农村的风俗,即使再穷的农家,都不舍得将自家的长子,送去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那是对不起祖上,又辱没家门的作派。但是,千斤伯的父亲不这样想。
千斤伯的父亲想着自己哪么穷的一个家,育有了八个儿女,以后的生活,不知道会窘迫到哪一种程度里去。现在长子又极需一条稳实的生活出路。那时候农村里的生存状态,又谈不上有什么就业工作的机会,成年男子求取工作的出路,全靠自家父母运用自身的智慧,动足脑筋去谋一份生存的契机。不管是份什么样的生存契机,只要一在他们的生活中露出端倪,做父母的,必会紧紧地抓住它。至于这份契机是否辱没了自家的门风,是否有愧了自家的祖上,放眼那时候那些艰难谋生着的农人父母们,求生之门如此之窄,儿孙们能够活命下去是最要紧的,他们哪还顾得上荣辱与脸面啊。
一个穷困多难的农家长子,但凡有幸能以做上门女婿的方式,进入一个家底殷实的人家,过上一份稍好些的生活,己经算是他老兆家烧了高香求得的好结果了。
按当时农村的习俗,人家挑选上门女婿,女婿必须得高大帅气,还得年纪轻轻。好歹千斤伯这些条件都占着,还有高中生的学历。父母便赶着这些有利条伴,紧锣密鼓地为他张罗起婚事来。
千斤伯十八岁年龄上那个春节的那几天里,大红灯笼是高高悬挂在兆家屋前的好几棵大树上的。家里边喜气洋洋着,不少穷亲苦戚都赶来,庆贺千斤伯成了准新郎。鞭炮声劈劈叭叭暴响到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千斤伯离开家门,正式踏上上门女婿生活之路的时候。这时的千斤伯父母,因了家庭困窘的生计,因了处在那个年代的无可奈何,早忘了当初给千斤伯取名的初衷了。
` ( 没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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