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对邻居家的那一壁绿,羡慕得不行了。那一壁绿啊,数十上百根爬山虎,重重叠叠,缠缠绕绕,互相推搡、簇拥、纠缠,贴着那墙伸展,想把妖娆的身躯卖弄,却不料浓重的绿叶遮住了难堪的泥墙,也遮住了它们勃发的春情,只留下迎风招展的绿叶,以及间或缩头缩脑的几朵小花。你早上推开大门,看到那一壁绿在阳光下耀着迷人的光。你夜晚关上窗时,看到朦胧的月光里那一壁幽暗,如同精灵群舞。于是你的心就痒得不得了,为什么自己家就没有呢?何况,邻居家的小孩在你面前炫耀,冬暖夏凉。你去过,炎炎夏日,进了堂屋,迎面一阵凉意,小孩倒也没有夸张。只是你看着眼红,便撇撇嘴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你多么想拥有,仰躺在屋里,头枕着胳膊,偶然一缕细嫩的枝蔓探窗来,飘过青涩的诗意,而屋后那厚重的绿帘正在葳蕤,绿叶和小花相顾成趣,就是这么想一想都觉得美好。你每日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一堵绿墙。有一日,听别人闲聊,那绿墙里爬出草色的蛇,身子长长,尾巴细细,三角的脑袋顶着双凶光闪闪的眼,与遭遇的人对峙片刻,“嗖”的一声又窜进那片绿。你听着一片兴奋,幻想着,该有人害怕得夜里睡不着,也许睡着了,手无意中一摊,就会碰上一线滑腻冰凉,自睡梦中惊醒。但这样的事情居然从来没有发生,你很失落。你再听别人闲聊,说那绿荫里的房子阴森疹人,于是你的脊背上蓦然掠过一阵寒意,而心底却升起快意,从此路过那片绿,你多了几分小心,减了一些羡慕。但爬山虎一年一年地绿着,花一朵一朵地盛开着,就是没听说谁被蛇咬了,或是碰上鬼。你带着复杂的情绪经过春经过秋,看到锋利的镰刃刈去束束丛丛的枝蔓,心里无来由地有些疼痛。不忍再看那被剥去华丽外衣的丑陋的土墙,你转身离开。
在异乡,一段护坡墙勾起了你的乡愁。谁能料到,邻居的墙壁,伙同屋后流水、老井青苔、庭院旁的龙眼树,还有那弯弯曲曲的村间小路,共同密谋、绑架了你思乡的情绪。你偶然路过段护坡墙,在学校那偏僻的球场一角,人迹罕至,鸟雀群集,被高大的树木遮去大半的阳光,那一壁的藤蔓显出了求生的倔强,虬枝粗壮,树皮苍劲,而叶子多么的稀疏,在阴暗的斜坡间制造了荒凉和沧桑,让路过的你心底有些惴惴。如果不是那时你正坠入恋爱,可能你不会经过那里。你指着那爬满整面墙的爬山虎跟朋友说着故乡。风顺着夹道吹过来,吹起叶子齐齐地挥着手,仿佛在应和你的话,仿佛在收集你的想念,裹一裹,打成包,重新送进风中。护坡墙不远处,几座新楼正拔地而起,高高的吊车长长的臂划过天际,掠过一线阴影。你们缓步自墙下过,谈论着此处的荒凉和彼处的繁华,沉浸在两人世界里,忽视了那抹过来划过去的阴影。这条夹道走到头,是一座门,风干了的鸟雀灰白的粪便铺满水泥路面,季节尚未入秋,而落叶已厚,莫非去年的叶落至今夏?那门已破败,跟枯萎的草丛、铺满落叶的路,倒是般配。门早已不再开启,仅有一些从正门不得而入的人从这里翻墙而进。你想,若有人每日从这门出入,恐怕那披坡墙也长不了那一层绿。想着,你扭头看那铺满绿叶的墙,若有所思地“哦”一声。因为这里的僻静和衰败,极少有人来,反而成了你们的天堂,坐着石凳面对绿的披坡墙,你常常错觉,你拥有了整座“城堡”。
而最终你离开了。朋友也离去了。你再没回到那座墙下。但是我知道,你四处寻找过类似的地方,准备寄托你的情绪。曾经,你在一些古旧的建筑旁,看到了那熟悉的绿藤,便脚步踯躅不愿离开。经过某一段路,看护坡上铺满绿草,你恍然会觉得那么熟悉。你不知道,在你的生命里,有一条绿色的藤早就埋下种子,一天一天地成长、攀援、覆盖,但你至今尚未察觉。你仍然在不停地走动,寻找熟悉的墙壁。我想告诉你,无论你怎么寻找,所有的墙壁都只是那株藤蔓上长出来的绿叶,有些幸运的被你捕捉到了,有些幸福地躲在叶丛中。你心中有苦说不出,邻居家倒是能经常看到,可那一墙的绿藤早已消失在岁月深处;那护城墙的绿,你没有勇气打听,大概早已随墙倾倒了,只是你并未获知。
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你有自己的绿藤,就这样让人拥有幻想,是一种美德。当它长得足够粗壮时,你的生命里将覆满绿色,藤蔓爬满壁,爬满架子,你在架子下,安一把木凳,支一张小桌,舒舒然坐着,在第一片叶子开始飘落前,好好地把过去的情绪梳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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