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拉是在某个周六将近中午的时候接到那个男生的约请电话的。电话那端传来的是一个清清爽爽的男声,她心里暗自推测,他一定不抽烟不喝酒。那男生先是询问了杜拉拉的大致住处,很是体贴的请求在离杜拉拉住处近的地方见面。杜拉拉因为怕被熟人看见,要求在本市一个著名的广场绿地见面,时间约在了下午3:00,并同意了他的建议,在广场东门见面。
中午吃饭的时候杜拉拉有点意马心猿,但是这次她稳稳的掩饰住了,没让妈妈看出来。因为那个清爽的男声还是有点让人心驰神往的。她开始在心中勾勒他的形象:应该比较白净,戴眼镜,不太胖,个子不高不矮。但是她很快把自己拔了出来。不然又要让妈妈担心,还要遭受她诸如“魂不守舍”“难过情关”之类的羞辱了。
吃完饭,杜拉拉发现自己定的时间有点早了,因为为了到那个广场,她需要倒车,考虑到等车堵车等不确定因素,恐怕要提前一个小时出发才不会迟到。虽然人们都说谈恋爱时,为了显示女性的矜持都是女生迟到,但是杜拉拉从来不认可这种做法,守时既是对别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但是梳妆打扮是必须的,杜拉拉只淡淡擦了些BB霜,收拾好必带的物品:手表、手机、餐巾纸、公交卡、钱包。保持了平时上班时的状态,仅此而已。她不想刻意美化自己也不想刻意丑化自己。一切收拾完,只剩下半个小时了。想到迟到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杜拉拉有些焦虑,但是她很快安慰了自己,反正也没抱什么希望,坏印象就坏印象吧。
她没有想到今天的公交车会这么顺,几乎不用等车,也没有堵车。只是在换乘时选择路线用了几分钟。因为她原来打算乘坐的可以直达约会广场东门的38路汽车改线了,只好选择了到广场西门的49路汽车。虽然如此,当她到达广场西门时,离约会时间还有10分钟,足够她穿过广场走到东门的。她控制着时间慢慢地走,并且一边走一边观察广场上的游人,猜测着哪一个会是他。
走到东门附近时,她发现门口左侧站着一个向门外马路上张望的男青年。身穿灰蓝色暗条纹衬衣,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白净,戴眼镜。“是他”她心中说。她看看表,14:59。她打算15:00整时再给他打电话。当她再看时间时,正好15点整。她抬头看那男子,只见他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接着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先是报告了自己的位置,并问她是否已到。她回答说已到。他一边向门外张望一边诧异的问:“你在哪?”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在……啊,这是……哦,我看到你了,你回下头。”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猛然回头,她向他招手,仍旧忍不住笑。他收起手机,低头,抬头,左右看,一脸严肃的向她大步走来。她先是呆站着,又觉不妥,随后迎着他走了过去。她主动开始寒暄,并借机解释了由于公交线路的问题,导致她出现在他背后的原因。
在选择座椅时,两人无意中发生了一场小小的较量。她指着树荫下临着宽步道的长椅,说那里有阴凉。可他总是指着较隐蔽的但是有阳光的椅子。她觉得又可笑又气恼,心想:“我穿着风衣,你穿着衬衣,虽说春捂秋冻,可好歹今天也有26度。再说人家早就说了那里有阴凉,你还要坐太阳底下,太不善解人意了。”
但是几乎是同时,两人都想到了妥协。他指着两处长椅问她,是坐这里还是坐那里?她反问:“你说呢?”他指着广场角上一处人少的小花园,说坐那里。她看了一下,那里有好几张无人的长椅。“好吧”,她说。
可是接下来,他又是一根筋的向着最里面的那个有太阳的椅子走去,“一排好几个椅子,明明有不晒太阳的”她气恼的想,于是果断的大胆的指着花园入口处,一处树荫下的椅子说:“这里不晒,坐这儿多好啊。”他不再坚持,坐座位问题终于搞定。
开始的谈话很拘谨,以互相询问、谈论双方工作情况为主,夹杂时不时的冷场。冷场时多是杜拉拉先挑起话题。终于又一次冷场时,杜拉拉忍不住直奔主题:“你是离过婚的?为什么?可以问么?”
他皱下眉,嘴角向左上方抽搐了一下,然后平静的说:“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因为一些小事。”
“哦……”杜拉拉沉思着点头。在他嘴角抽搐时,她注意到他的下巴连接脖子处有几根胡子没有刮净。还有他的眼神是灰暗的。她想,他要么是天生邋遢,要么是由于心灰意冷,对这次相亲的态度本身就是敷衍。她从他干净的衬衣领上判断,应该是后一种。
“既然已经认识到是因为小事……值得吗?”
他张了下嘴,欲言又止,眼神移向别处,若有所思。
“离婚多久了?”
“一年多。”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双方都冷静了,为什么不试着去修复?”杜拉拉忍不住又问。他的嘴角又向左上方抽搐了一下,眼神有些惊讶。杜拉拉也心中一咯噔,“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太具侵略性了?他一定误会我是在考验他了,可我真的是想做好事呀。”她想。
“不可能了。有些事过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头。”他说的很坚决。“原来觉得两个人性格差异大,可以形成互补,但是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还是性格接近的更合适。”
杜拉拉心中一动,怎么和自己这几年的感受一样?但是她不动声色的“哦”了一下。
沉默。接着又是聊工作。他说道,在事业单位工作应该没有压力。她反驳:“怎么没有,压力其实都是自己给的。是的,事业单位不存在失业问题,不好好干,也没人管得了。但是咱不是那厚脸皮的人啊。任何工作,只要想把它做好,肯定都会有压力的。”这个话题一下触及到了杜拉拉这几年职场的酸甜苦辣,所以她说的振振有词,有些激动。
“哦,因为一直想把工作做好,所以把终身大事给耽误了。”他思索着说。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是平静舒缓的,但是杜拉拉还是一惊,尴尬的笑了一下,心想:“这家伙一直在猜测我为什么四十多了还是单身一人,就是不直接问。”
“也不全是了。刚上班的时候也谈过一个。但是后来发现两个人审美观、价值观都不一样,一见面就吵架,好像除了吵架就没有其他事可以干。我觉得太累了,心太累了,我再也不想那么累了。”她叹着气摇着头说。
说到这,杜拉拉停了下来,因为她觉得,这会儿,应该由他发问:“为什么现在又想解决个人问题了?”可是等了半天,他都没有吱声。她想:“好吧,你不问,我就不说。”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这时,有一位年轻母亲带着儿子,在旁边的长椅上玩。杜拉拉看着那个对着妈妈的照相机扮鬼脸的小男孩,出神的露出一丝微笑。她的余光发现他看了看那个男孩,又看看杜拉拉,眼神很惊异。
“你的孩子几岁了?”杜拉拉盯着那个男孩,目光空洞地问。
“4岁。”
“女孩儿?”
“男孩。”
“为什么断给她?”杜拉拉像在审问。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可能是忍不住的好奇。
他的嘴角又向左上方抽搐了一下。“我争取过。但是她坚持要孩子,法律也倾向……倾向……”他有些磕巴了。
“法律倾向于断给母亲?”杜拉拉把他的话补全。
“是的,小孩4岁前,法律倾向于把孩子断给母亲。”他终于把这段法律解释说完整了。
“看起来,你应该是那种很‘宅’的吧?”在一阵沉默之后,杜拉拉找话说。
“哦,算是吧,”他伸了伸腰,思索着说。“我不抽烟、不喝酒,也不会应酬,所以……”杜拉拉心中一阵狂喜,真如自己猜测。
“我也不会应酬,同事们经常晚上出去聚会,我很少参加。我是说,户外活动有吗?”
“当然有了,平常会和同事一起打打羽毛球、乒乓球,旅游也喜欢。”杜拉拉又是一阵心中狂喜,同道啊!知音啊!时下,保持这样简单干净生活的人到哪儿去找啊!
“哦,哦。”杜拉拉只是平静的点头,并未给予积极的回应。但是她在讲述自己上个月的成都之旅时,却终于没能掩饰住对旅游的狂热喜爱。甚至在得意忘形之下,无意中透露了自己的收入状况。
“旅游真是让人开心,可就是太花钱了。这次旅行花了快4000块钱,我一个月工资啊。”说完这话,杜拉拉心中一惊,不自觉的在脑子里翻了下白眼吐了下舌头。她发现他惊讶了一下。她想,他大概以为她开始试探他的收入了,或者是对她自爆收入的直率感到吃惊。其实杜拉拉并不想谈论收入问题,因为:一,本来就没抱希望和人家成,问它干什么。二,垄断行业的收入,在媒体上经常被曝光,大家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没有必要问。
但是话题既然已经到这儿了,就此延续下去,也未尝不可。一是,可以满足杜拉拉天生的好奇心,二是,谈婚论嫁总要涉及双方经济问题,这样可以更像是一场认真的相亲,虽然有了铜臭气。
可是,接下来,杜拉拉发现自己错了。他很有戒备心,就是不直接透露自己的收入,只是谈论各类单位的收入状况。并且嘴角又向左上方抽搐了一下。“小心眼,还以为我是图他的钱呀。太小看本姑娘了!”拉拉愤愤地想。
谈婚论嫁时,双方的经济条件从来是个敏感的话题。有钱男人喜欢炫富,以此来遮掩其他方面不足带来的自卑;没钱男人喜欢以视金钱如粪土,貌似高傲的态度来掩饰潜意识中金钱至上的自卑。当然,没钱时自卑的男人,等到有钱时,必定是爱炫富的。
既然谈收入太敏感,就避开吧。这回他先把话题引开了,他询问起杜拉拉为什么会是独生女,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家里一般都是两三个孩子,比如他自己就有一个姐姐。
“可能是环境问题吧,”杜拉拉说:“我们教育系统的,和我同龄的,独生子女有好多呢。”她说这话时,带着几分自豪。
“哦,因为父母工作太忙了,所以顾不上。”他低语道。
“是,他们一直都很忙。”杜拉拉脑海里浮现出从她有记忆一直到母亲退休前,母亲都是一副忙碌疲惫的样子。一肚子感慨却又无法用言语表达,只好陷入了无端的沉思。但是她对于他的理解,感到很欣慰。
对于这种沉闷的谈话,杜拉拉觉得有点难熬。她发现他总是有意无意的看手机,可笑的是,他的手机总是黑屏。她理解他这是尴尬状态下缓解焦虑的无意识行为,因为她自己也曾经如此。在这个跟自己一样情商不够高的人面前,杜拉拉忽然找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
她偷偷瞄了一下手表,已经4点多了。杜拉拉坐着时,双手轻握着,放松的放在腿上,她可以悄悄地把手表转到视野范围内,所以看表的动作是很隐蔽的。
“咱们起来走走吧。”拉拉建议道。他很爽快的答应,但是站起来后,明显对于去哪儿转,他很茫然。
“要不,咱们去博物馆转转?”杜拉拉又说。这个广场西门的马路对面,就是本市的市级博物馆。他们所在的城市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城市,据说6000年前这块土地上就已有城市建立。
对于这个提议,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兴奋地问:“你也喜欢文史?”
“哦,我只是喜欢听故事啦。不像你们男生,可以把那么多年代,人物,事件,都记得清清楚楚,谈起来头头是道。”杜拉拉赶紧谦虚的说。她清楚自己的水平,仅仅是喜欢,而不是精通。
“哦,哦。前一段电视台播出的《楚汉传奇》还有《赵氏孤儿》,你看了吧?”他提高了声调,显然这个话题激活了他的情绪。
“《楚汉传奇》断断续续地看了一些,《赵氏孤儿》没有。”杜拉拉回应。
“读历史嘛,就是要以史为鉴。《楚汉传奇》说的就是……就是……”杜拉拉满怀期待的竖起了耳朵,可是结果,他吭吭哧哧地半天只说出了“《楚汉传奇》说的是秦朝末年,项羽为首的西楚与刘邦为首的汉,相互争夺天下的故事。”这样一句谁都知道的话。拉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不过她很快谅解了他,因为口拙但又不缺才华的人有很多,比如自己就可以算一个,希望他也如此吧。
穿过广场的时候要经过一片海桐树林,5月初正是海桐花盛开的季节,一阵风儿吹来,海桐的清香沁人心脾。杜拉拉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说:“好香!”
显然他是一个只有鼻子能闻到花香,心灵闻不到花香的人。因为拉拉的一句“好香!”仿佛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细看那些花儿,疑惑的说:“是桂花吧?”
天哪!他竟然说是桂花!“这个季节会有桂花吗?桂花是在这个季节开的吗?”杜拉拉恼怒地想要连问他这样两句话。但是拉拉忍住了,她平静的告诉他,这是海桐花,桂花是在秋天开的。她看出他有些面露愧色。她有些心软了,自问是不是自己的傲气又不小心伤了别人的自尊。
进入博物馆的时候,要先在门口领取免费参观券。这个程序,杜拉拉早就忘了。而他很娴熟的领了两张,递给拉拉一张。拉拉也就顺从的跟随着他,一个展厅一个展厅的浏览着。时不时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包括把各自在《国宝档案》栏目里学到的知识,用在眼前的文物上。在这期间,拉拉又一次领教了他的口拙。他每说到一句话的最后一个词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都会磕磕巴巴的半天说不出来,拉拉总是忍不住帮他把那个字说出来。不过他俩的这种配合倒是很默契,这让拉拉觉得很有趣。
在“西周——东周”展厅,门口有一横幅字屏风,屏风上书写着两首诗经里面的诗歌。右手是《出其东门》,左手是《子衿》。杜拉拉觉得这个设计非常巧妙:一,这两首诗歌均出自诗经中的《郑风》,与博物馆的地域特征相吻合,与该展厅的所属时期相吻合。二,这两首诗歌都是描写男女情爱的。《出其东门》是说一男子心中独独挂念某一女子,即使周围美女如云亦不为所动。《子衿》则是说一女子挂念一男子,埋怨那个男子不主动来看自己。这原本看似不相关的两首诗歌,放在一左一右,倒好像是把两首独唱歌曲,变成了一首男女声对唱歌曲,安排实在精巧。
杜拉拉感动于这巧妙的安排,站在屏风前欣赏了半天,并且轻声开始吟诵《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念到这,回头看他,心中希望他会有对诗经更好的见解。可是她发现这会儿,他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着急离开的样子。拉拉失望地想:“看来也是一个‘子宁不嗣音’的家伙。”
出了博物馆已经5点多了。杜拉拉抬手看看表说:“我该回家了。”那男生倒是关心的问她怎么回去,她回答就在博物馆门口坐公交车再换乘就可以。他坚持要送她上了公交车再走,拉拉坚持不让他送。
“不必了,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杜拉拉反复强调着“不必”她想让他明白,也不必有下一次了。
他好像懂了,不再坚持,默默离开,又是低头看着那黑屏的手机。
莫名的,杜拉拉心中有一点酸楚。她有点心疼这个乖乖笨笨的大男孩了,甚至还或许有了一点喜欢。但是她知道,两个性格相似的人固然好处,但是若是有太多相似的缺点,只怕以后长期的近距离相处中,共同的缺点会成为彼此伤害的双刃剑。她太清楚这一点了。
望着他灰色的背影,杜拉拉心中轻声说:“再见,青青子衿。哦,不对,你不是我的青青子衿,你也不能是我的青青子衿。”
公交车来了,杜拉拉登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脑子里闪出一个英文词组“THE END”,车门关闭,大幕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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