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沉静着窗帘投下的影子。冷风吹过,影子随之而动。
斑驳伸展,自演变化。房间里的光线也因此忽明忽暗起来。
争吵声又开始在我耳边响起。声音一次大过一次。我的心也随之不安,慌乱跳动。仿佛被两种世界分割了开。
主人终于激怒了。抓出所有的钱币朝对方扔去,飘飞的纸币早早的已脱离轨道纷洒各处。其中间杂的铁币掉在地上,发出清
脆刺耳的叮当声。
接着,一个透明的水杯从另一方飞来,在我身旁破碎了。一块碎片直冲我奔来。刺进我的眼睛。
我惊叫着跳了起来。
主人的朋友又叫嚷了几句。然后愤愤的甩门离去。留下震耳的关门声。
“哐---”
主人呆立着,不知是无奈还是失落……
不多久,主人被我低沉的呜鸣惊醒了。
惊慌的跑过来,一边按着我不安的身体。一边轻轻的抚摸。并低声的说着什么。而我一句也听不懂。
血继续流着,滴滴答答,很快就滩满了一片。疼痛一阵阵的冲进大脑,我忍不住轻轻的抖动。
主人在抽屉里翻出了几针镇痛剂。胡乱的注射进我的身体。
疼痛开始减退。我的感觉也越来越模糊。主人慢慢的抚揉着我的头。在他手上可以感觉他不安的神经。
血还是不止的流,顺着毛发直到嘴边。
我伸出舌尖舔了舔……
咸涩。温热。跟主人的血一样的味道。
见主人躬曲着身子,侧头看我。我勉强的睁开眼回应。
突然一阵悸动自心底而起,我把视线回归到他的眼瞳。
透明,幽深,又含一种不回转的决绝。
他轻轻弹去我睫毛上的血珠。拿一块白净毛巾擦去我面上的血渍污垢。
惊惶很快就过去了。我安静的等待。我仿佛知道了命运…
等待…和等待…
我闭上了眼睛思索,回忆,那整个的冬天——我生命里全部的岁月。
冬天。和主人。
跟主人一起,既感到陌生,又觉的温慰。
有一天夜晚,他在院子里喝醉了,把我托到石台上。我抗拒
的扭动着身体,不小心撞倒了身后的一个空瓶,酒瓶随这一撞跌下了石桌摔碎。破碎的声音使我害怕了。主
人仿佛不觉,将一个倒满了酒的杯子伸到我面前
“喝……”
我凑过去闻了闻。又忙把头缩了回去,主人见状反倒认真起来
“哈,忘了,你这小畜生。”便不容分说把我拎到了酒杯上并强按着我的头硬灌起我酒来。
终于知道酒是那么辛辣,浓重,有跟各样复杂搅和在一起。
刺鼻的气味和直透喉咙的火辣使我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蛮力。瞬间冲开了主人的掌控。惊叫着逃到了树下。主人看着我狼狈而逃的样子。开怀的哈哈大笑。笑声震动着枯萎的树叶,簌簌而下。
月光下的榕树已经枯萎了,腐朽从树身直至根部。
酒一杯接一杯下肚,他慢慢沉浸到孤楚中。寒气一层层压过来,冷风也不断的舔着脸颊
在耳边呼啸。卷杂着历鬼般嚎叫。宣誓着冬天的残酷。主人突然从沉思中醒来。才惊觉眼睛给冻红了。
我不安的看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冰冷似铁。
主人喃喃自语…
独自一个人,说着话。
他害怕,特别害怕别人的痛苦。
……
深夜的残风把他的话断断续续的吹走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晚,他抱我回到床上。还加盖了一层毛毯……
第二天醒来,一睁眼便发现了我。第一时间抓起来扔到了门外,独自洗漱了被单。
主人是爱干净的。房间永远整洁,舒服。每在空累时,准要跑到院子
里,做做运动,然后双手拘着我的头。仔细盯看,许久都不放手。然后又突然嫌恶的推开。
跑到房间里冲洗去了,每次洗完手都要十多分后才走出屋在太阳下晾干。
晚上我只能呆在院子里。寒冷跟黑暗的冬夜里,依着墙角瑟缩。
偶尔,会在半夜里,主人会拿个破旧的衣物光着脚跑来给我包裹了,再瑟缩着回屋,我从紧裹我的衣缝里可以看到主人紧绷的身影。在寒冷紧缩一团。
他每天都要翻书到深夜,不知道他在寻找着什么……
在我心里,主人的全部就是这个影子。
窗帘随风摇曳,影子破碎了…
主人踟躇着,埋下头看了我许久,又不做声的离开。这种神态又出现在记忆里…
窗外,仍在下雪,我又见到了那样的美丽。世界是白的。树是白的,大朵大朵的积雪树叶一样层层覆盖着在高处悬挂。
春天快到了。听说很美,许多花,许多虫,许多自然的声音都会在春天相继到来唱和生命,-
——-他们都是为生命而来的。他们都很美丽。
主人迟疑,终于说了话。
“也许你的存在本就是错误,没有谁要对你的生活必须负责。况且你这样痛苦。”
跟主人最丰富的记忆便是他带我去踏雪。
我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雪堆满了整个冬天,到处找不到一点生气。
一根绳子,连系着主人跟我。我拉着他在雪地里奔跑,整个冬天都破碎在我们的脚步里。 那时我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彼此也忘记了一切。
我们拥有着整个冬天。
郊外踏雪。
也是在那里,我最后一次见到了母亲。
母亲是瞒着主人生下的我们兄弟。后来给主人知道了。他用粗杖,把母亲赶出了家门。连其他兄弟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后来只剩下我。
尽管离开了家,母亲还是会偷偷跑回来看我。并供我吸吮一些她身上乳汁。她也会吃掉了我大半盆的口粮。我知道她很饿。直到一次被主人发现追着打断了一条腿。就再没有出现。回忆那段记忆。我的心伤痕累累。
有一天,我在院里徘徊。脖子上的铁链将我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两米以内。我无聊的走遍了方圆内所有的地面。这时母亲突然从院栏里跨了进来。嘴里衔一根干硬的油条,走过来放到我面前。我伸出舌头甜舔她的嘴,干涩,冰冷。同她舔我的感觉一样干硬,苦涩。我们互相拱蹭身体。用我们自己的方式询问对方的情况。
“吱---呀---”开门的声音和主人的脚步声一起响来。
听到动静的母亲。第一时间惊觉并转身逃跑。
我追着出去,被身上的铁链牢牢拉住。并回扯。主人喝喊终于让我冷静。
“函湖,别到外面去。”(函湖是主人起给我的名字。尽管我只是只狗,但在给我起名时,主人还是很认真的思考了很久。)
主人的呼喝让我害怕并且停止了躁动。我还是呜咽着抗拒。不舍的望着铁栏外,期待的看着主人。
他随意的看看了院外又看看我身下那截冷硬的油条,一声不吭的转身回屋了。
然后一次,是她给我叼一块面包送进来,满是污垢的面包完全掩盖了它的原型。冻的僵硬了。然后舔了舔我。她比以前更瘦了,也更老了。跳跃着的身体已经显示出笨拙。 见没有被主人注意到,就赶忙转身跳走了。断了一条腿的她在雪地里独自流浪。我不知道她食物 的来源,但我清楚她所付出的艰辛。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我终于忍不住朝着大雪纷飞的天地低沉的悲鸣一声。母亲渐行中身影顿了一下。转回头再看我一眼。便再也不做停留的远去。
我木然的注视着它艰难的离去,直到风雪中再无她得影迹。那个瞬间,我完全彻底的看懂了她那一回头中传递我意思----好好活着。
之后,我一直也没有见过母亲。仿佛那个艰难跳动着的身影的就是永别。
终于那次踏雪,我在厚厚的雪里发现了她,她得整个都已经完全冻僵了。一动不动。蜷曲在雪里。我努力的蹭开雪。舔舐着她的
干燥的毛发,拱拱她的脖子,希望这样,她就能够马上能够站起来继续陪我们玩乐……
这时候,主人拉着我的铁链往前面走去,我努力的碾着地面。阻止这脚步。我的抗拒使绳子的一端生出更大拉力。我摩擦着地面继续前进。回过头,恋恋的看着那出地面。一阵风过,卷着雪,将地面重新覆盖。
一切都消失了。
雪仍旧是沉静雪,仿佛死寂。
主人犹豫着,最后拿块毛巾蒙住了我的眼。
我最不忍心见到一个生命在痛苦里挣扎。
我明白他的意思。
也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思绪静静的等待…
刀子已经顺利的穿过我的喉管。并继续摩擦着向下移动…
这种感觉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只是足够疼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说点什么。这个时候……
我喃喃着…吼咙里不在发出任何的声音…
我艰难的挣扎,用我最后的力气。在我努力下,毛巾终于掉落到了地下。浸润在血泊中。
我张开了眼,再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我知道这是最后了。
这最后,让我再次看到了主人。他浑身颤抖着,难以抑制的惊慌在他脸上出现。
我努力的朝他张了张嘴。尽量的表示出亲近。但主人慌着后退了。从他那惊乱的眼神中。 我分明看到了怀疑。我努力的朝他笑了笑。
我知道,我已经走了。我走的并不痛苦。
可是,又有谁跟主人作伴呢,他那么孤单……
我默默的将这份记忆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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