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妈用干枯的双手颤抖地包上第五个红包时,琳琳忍不住大哭起来,妈妈像个木乃伊似的呆愣了一会儿,然后抚摸着女儿的头说,琳琳,只要能考上大学,能当歌唱家,就是把妈妈包进去也值呀!
琳琳在读初中时就显露出了歌唱天赋,多次省市获奖,每次文艺演出,她的独唱都是重头戏。尤其是演唱《白发亲娘》时,那声情并茂的投入,沁人心扉的声音,总让多半场观众潸然落泪。她的才华被县文化馆的崔老师看重,崔老师爱惜人才,为人质朴,对她进行了重点培养,使琳琳的声乐水平有了长足进步。升入高中便进了特长班,琳琳的理想是考入最高音乐学府,将来当歌唱家,像宋祖英和彭丽媛那样红遍大江南北。可学习道路并非一帆风顺,琳琳家境贫寒,只是略高于温饱状态。
为了提高自己,需要自费找大学教授指点,每节课1000元,这还是崔老师的面子,不然会更多,这对琳琳父母来说就是一亩地的血汗钱。为了给女儿缴纳学费,父亲扛着多年类风湿关节病痛,拖着变了形的身子,一瘸一拐的蹬着三轮不分白天黑夜的收破烂。妈妈除了种地外,还去了附近一家工厂打扫卫生,起早贪黑,一干就是两年多时间,累的满头白发,面黄肌瘦,50岁的年龄就像70来岁的。尽管这样,父母却乐此不疲,因为他们想到是女儿的前程,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高考前夕,音乐学院提前进行专业考试,有五个评委打分,是最关键性的一步。崔老师找到琳琳父母说:“咱琳琳唱的确实很好,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包几个红包吧!”因为琳琳考的是全国着名的音乐学府,以后会有很大的发展。可琳琳妈还是一脸愁云,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几个钱了,嘴角艰难的咂了几下后,略有些磕巴地问:“大概多……多少呢”。崔老师低头沉了半天,然后慢突突地说:“每个包两万吧”。“多少?两……两万,我的天呐!那就是十……十万啊!”琳琳妈的身子像遭受电击一样,突然一阵晕眩,差点没摔倒。崔老师狠劲儿的吸了几口烟,慢慢地解释说:“咱琳琳算是有实力的,不然会更多,我打听了内部消息,这是最少的,实在没办法呀!有些老板为了孩子一个包就十万,那可是一百万呀!”琳琳妈呆若木鸡,冷静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崔老师,就这么办吧,我们想办法找钱去。”崔老师的脚底像灌了铅,迈着沉重的步子,摩擦着出了琳琳家。
琳琳妈借遍了所有的亲友,变卖了所有可以变卖的家产,林林爸还偷偷卖了几次血,最后还差三万元实在凑不够了,无奈找到了村里的杨二头。杨二头是个生意人,外号“色二头”。杨二头很大方地说:“为孩子花多少我兜着,一定让琳琳考上大学。”可随即又暗示琳琳必须嫁给自己儿子,杨二头的儿子开着一个门市,没少挣钱,相貌和杨二头一个模子,矬粗短胖,嗓子像含着一口痰液,声音呜呜囔囔的。琳琳妈望着杨二头肥厚的嘴唇和油光铮亮的大胖脸,心就像被冰块冻了起来,寒气凉透了整个身子,但还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考试那天,崔老师提前递上了红包,琳琳顺利通过了考试,爹娘别提多高兴了,从来不喝酒的爸爸破例喝了好几两白酒,围着祖坟转了好几圈,感觉祖坟冒了青烟。可接下来,杨二头开始提订婚的事,琳琳死活不同意,说等上完大学再考虑。可不同意的话,杨二头就要拿回那三万元。最后,村支书出面挖苦了杨二头一顿,这才暂时搁下了。琳琳入学的第二年,爸爸为了还债,在收破烂途中被车撞死在大桥上,肇事车辆逃逸,至今没有下落,琳琳哭的死去活来。
可是祸不单行,第三年春节刚过,由于杨二头总来逼迫婚事,气的琳琳妈突发心梗死在了茅房里。接连的沉重打击,琳琳的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幸亏同学们的帮助和学校的资助,才使琳琳缓解了一些痛苦。琳琳知道,是那五个红包要了爹娘的命,她恨那五个红包,每当看见红包就想起了父母劳作的身影和憔悴的脸庞,那五个红包像五条毒蛇咬伤了琳琳的心,吞噬者健康的身子。
琳琳入学后,可以说一帆风顺,碰到了像启蒙教师崔老师一样的好人张教授,张教授是声乐教研室的导师,对琳琳尤为关爱,张教授断言,只要琳琳能执着的坚持下去,就一定能鸣惊全国,甚至还可以走向世界,且千叮咛万嘱咐要琳琳克制浮躁情绪,排除一切干扰,把歌唱绽放最完美境地。张教授多次让琳琳到家里免费上小可课,对琳琳倾注了极大的精力。张教授像父亲般的呵护打动了琳琳,琳琳的歌唱水平突飞猛进,发誓一定不辜负张教授。
就在第三年夏天,杨二头又找到了学校,说起了钱的事,琳琳感激地说:“杨二叔,再有一年我就毕业了,我一定加倍还你,一定像父亲一样的孝敬你”。可杨二头想听的不是这些,而是想不想和儿子结婚,琳琳再次拒绝了。杨二头有些气恼地说:“你再不还钱,我就到法院起诉,你也别想安宁。”琳琳气的眼珠子都红了,瞪着杨二头说:“杨二叔,你说吧,除了不和你儿子结婚,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杨二头捏了捏圆咕噜噜的酒糟鼻子,结结巴巴地说:“那你跟我到宾馆住一晚吧,三万就一笔勾销了。”琳琳一听突然直了眼,像从来不认识一样瞅着杨二头,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杨二头被瞅的有点发毛了。“琳……琳琳,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我走了”。就在杨二头刚要转身时,琳琳一字一停地说:“杨二头,我同意,你要守信用。”
从宾馆出来,琳琳一路哭着回到了宿舍,然后请了三天病假,趴在床上天天以泪洗面。从那以后,琳琳变了,时常心不在焉,变得爱打扮了,爱骂街了,有些神经质了。有时莫名其妙的大哭,有时玩世不恭的大笑,似乎一切都不在意了。有几次琳琳夜不归宿,学业持续下降,同学们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待琳琳,张教授也多次找琳琳谈话,可琳琳都当成了耳旁风。
有一次一个同学找到琳琳,说山西一个煤老板要谈业务,让琳琳陪客户唱唱歌,要给一个不小的红包,琳琳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那一次陪的客户极为高兴,临走,老板拿出一个精致女士皮包说:“琳琳同学,感谢你的热心帮助,这是一个纪念品,里面有个小红包,不要嫌少,下次还要多给的。”回到宿舍,琳琳急急的打开了红包,一下愣住了,厚厚的一沓百元钞票,整整两万。哇!琳琳惊了足有五六分钟。那一瞬间,她突然喜欢上了红包,红包向她绽开了迷人的笑脸,顷刻间就像毒品一样诱惑着她,使他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她发誓,要用红包报复那些财鬼色鬼和贪官们,因为爸爸妈妈就死在了红包上,现在要用更多的红包祭奠九泉之下的父母。
后来,她再也无心上课了,每次都是糊弄一下,完后就急匆匆的跑出学校,应付很多很多的业余活动,每次都拿回几个红包。有一次竟胆大包天的跟着一个老板到海南玩去了,一去就是一个礼拜,学校再三催促返校,可琳琳就是不听。张教授电话里发怒了,第一次狠狠地骂琳琳不要脸,是个下三滥,是个脏女人。虽然语言这么过激,竟没能让琳琳悔悟。最后学校翻脸了,断然给予了除名决定。琳琳这才如梦方醒,跑到领导面前下跪磕头,可都无济于事,学校早已研究通过了,琳琳跪下使劲儿抱住张教授的双腿,请求张教授救救她,以后做牛做马予以报答,张教授含着泪望着琳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甩开琳琳,一句话没说就走了,琳琳就这样终止了学业。
离开学校那天,她的眼泪流满了整个脸颊,把围巾都侵透了,就像前脚走出了一个迷人的花园,后脚迈进了一个风雨肆虐的世界,前程吉凶难卜。她没脸回到养育自己的家乡,开始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她到过南方唱歌,给老板当过情人,做过家教,做过生意等等。那些时间,她的心总被浮躁和失落的阴霾包裹着,没有半点力气跳出去,最后靠在歌厅做小姐养活自己。
几年后的一个春节,她独自在出租房内发呆,听着窗外的阵阵鞭炮声,想着自己无家可归的落魄,还有心头涌起的思乡之情,泪水像苦泉一样从眼眶里喷了出来。从学习音乐的第一天起,到考上音乐学院;从第一个启蒙老师崔老师,到音乐学院关爱她的张教授;从妈妈包红包时的红肿泪眼,到委身于杨二头的那个夜晚;从考上大学时同学们羡慕眼神,到家乡父老赞美的声音,一幕幕在脑海里翻卷起来。但最让她有过无数次激动,有过无数次泪水,有过无数次屈辱的,还是接过红包的那一个个场景,为了红包,她无数次“献身”于人,无数次忍辱供媚,无数次醉舞欢歌,一步步滑落到了社会最底层。
大街上一曲疯狂的“酒醉的探戈”冲进了卧室,她下意识地打开了一瓶白酒,想感受一下歌里唱的那样,来个一醉解千愁,她猛地灌了一大杯,烈酒即刻像火苗一样,烧的她热血沸腾,不一会儿就晕了。那一刻,他似乎什么都忘记了,眼前出现了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太虚伪了,太飘渺了,太奸诈了,没有一点可信之处,没有一点可留恋的地方。她晃晃悠悠的撞到了阳台上,使劲儿推开了窗户,一股寒风冲到了脸上。
她托着下巴仰视苍穹,蓝天静谧依然宁静,满天星斗依然闪烁,月亮似水依然柔情。望着望着,她突然愣住了,群星中竟出现了妈妈的笑脸,笑容依旧那么苦涩,表情依旧那么冰冷,眼睛依旧那么哀怨。她突然激动了,发疯似地大喊:“妈妈,妈妈……我给你把红包挣回来了,你下来看看女儿吧,琳琳想你呀……”她难以控制的地攀上窗户,想紧紧抱住妈妈,再也不分开了,可突然间,身子飞速的坠了下去,一下跌进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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