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的作文
这是2013年盛夏,太阳都热出汗的季节。
我的孙子握着一根棒冰,推开屋门便开门见山地说:“爷爷,爷爷。老师给我们出了一个话题作文,关于保护环境的。”说完他便卸下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看,说是关于作文的材料:化工厂,村庄,村民,癌变。这些字眼就像是尖刀一样,把我的心给剜下一样。他还略带顽皮的说:“爷爷,您能帮我想个素材吗?”我装作深思熟虑的样子说:“我……我得好好想想,你先吃饭,爷爷回房睡一觉。”“好。”我拖着被冰水浇透全身的寒颤,病态地挪回房间。
房间里通透明亮,我从书桌的第三个抽屉里抽出了那张泛黄的报纸,头版的大字就像是蟒蛇,随时会把我吞掉:原为村庄谋福利,实则黑心伤村名。这是2009年的报纸了,报道的时间是我的家乡,原本宁静而安详的现在被称为癌症村的穆棱。双手捧着犹如毒药一般的报纸,良心不安。仿佛用力盯着的每一个字都会吃掉我。我看着旧闻,想到了15年前的更久,罪过的阴云积聚的夏天。
我拿起纸笔,慢慢写下我的罪行,也算是为孙子积累素材。
罪行的源头
1994年的林场,一派萧条。意外的干旱惩罚着土地本就不多的地方,焦黑的土地咳出了烟,血一样的烟。由于政府对于林业和农业的态度本就是一个非亲生和亲生的态度,可爱的村民吸不到林业局的一点乳汁,连森林里的松塔也都像吸干的乳房,空空如也。
我邻居家的张大姐带着三个妮子,还有个病婆婆,日子本就难过,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成天晚上以泪洗面,但白天她都会再切菜的时候用刀狠狠地剁着,骂出一些让全村都知道并愤慨的话:“操你妈的李成刚,和那帮孙子天天在村头打麻将,也不管管这都快饿死的人,村干部都是吃屎的,还有那逼养的林业局,操他个祖奶奶……”骂着骂着她就突然的哭了起来,每个饥饿的人都会摸着肚皮,无奈的叹气。这是让人无助的活墓,一些上访的人也都无功而返。有些人已经外出打工,而那些带着孩子的妇孺老人,只好守着那贫瘠瘦弱的家乡。
我在当地头脑还算活泛,在饥馑的晚上,我吃着南风脑筋飞速运转。想到了林业局以木材为优势,如果可以投资开个造纸厂,雇那些还没打工的人去伐木,再雇人到造纸厂工作,解决些人的肚皮。等到做大做强之后,再开工厂,解决更多人的问题,让这里脱贫的愿景在我的心中荡漾,于是连夜草拟了一个计划案,夜深,我实在是快乐的睡不着觉,犬还轻吠。
黎明还没升起来,我老魏可是急不可耐,拿着计划案围着外屋地团团转,直到太阳从东山缓缓升起,我撒腿就向村委会走。省略掉我与村主任等领导的玩舌,我得到了批示,于是借村里的大喇叭喊着:“我刚子给大伙说我的计划,我要依靠林场优势建个木材加工与造纸厂,大家可以入股,也可以到我即将建成的厂子里干活,我会给大家优惠的待遇,刚子实在是看不下大家饿肚皮的滋味了,我还年富力强,可以干些事情,让大家脱离贫困。希望大家可以考虑考虑。”
我的一席话让村里全都议论起来,老的人都不同意,怕有风险。却也架不住年轻人想脱贫的渴望。大家都雀跃的支持我的提议。饥饿才是敌人,赶跑他我们才能活,于是大家都捐献着一份力量,三个月后,造纸厂建成了,但必须得请了技术顾问培训了几周后,我掌握了这套技术,我又交给那些妇女,并让那些贫困却爱扯老婆舌的人安心干活,在每个车间都有就业人员,我感觉我的第一步就快达成,胸中一片热流涌过,雄心激昂。
暴雨之后的一天,我去了庙会,烧香拜佛以求庇佑,后来神灵也真照顾我,我的造纸厂因质优价廉的产品而打入丹江的主流市场,我和村民的口袋逐渐富了,我感激娘娘与神仙对于虔诚而贫苦的村民照顾,我就时常到庙会里烧香叩头。
日子越来越好过,连鸡鸣也变得嘹亮,从未有过的嘹亮,
罪行的发展
在2005年的时候,我已经相当富有了,但野心也随着口袋慢慢膨胀。我想到了我的工业计划,现在我有的是钱,不用对当官的低三下四了。现在的乡土有钱便是爹。我操着轻蔑的语气说我的工厂计划,村里便把原本是种木耳的富叶场批到了我的手里,我开始谋划我的工业王国。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我的乡亲们穿着沾着农田泥土的布鞋,齐刷刷地来到我家二层小楼前,强烈拒绝把土地收走,他们顶着春天的细雨,开始也是细细地说,后来越来越激动。我的汗水从额头流到衬衫再流到锃亮的皮鞋上,我把大肚子挺起,试图造成强烈的老板气势。
“大哥大姐们那,回收土地我不是为了自己,9年前的饥荒大家都忘了吗?光靠一个造纸厂和看天的农田是解决不了突然的灾荒的,而且我绝对不会亏待乡亲,大家给我签订合同,我会给大家丰厚的红利,我计算过了他的回报要比低产高,况且我们这里不是农垦,土地也获得不了多少效益……乡亲们那”我说得口干舌燥,只想张开嘴接点雨水喝。
他们大概被我说的打动了,我的确不是个吃里爬外挣钱不认人的主,那些王哥李嫂什么的也都得到过恩惠,虽然一辈子都在土里长大,但毕竟还是年轻人,看得开,老年人的脖子已经埋在土里了,绝对的对土地爱得像孩子一样。但谁会跟致富,跟小康过不去呢。
五个月之后的深秋,落叶纷纷,我的简陋工厂就在富叶场的荒草间落成了,我特意在乡路上放了个一万响的挂鞭,闻着硫磺在沙土见泛起的味道,看着余烟。就好像一个帝国的国庆曲吹奏完毕,老板登基。
起初的几个月,大家相安无事,大家都在忙活着新一年的春种,去年种黄豆的今年种玉米,换茬播种,并期待“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降临,然后除草打药,盼着秋收,一双双粗糙的双手指着远来的燕子,笑得香甜,西头的化工厂,浓烟滚滚,生闷气生不过就把气洒在了天空上,我也恐慌过环境污染造成的灾害。但中央发展的道路都是“先污染,后治理”。获得效益再治理,绝对来得及。
我把双臂交叉,瞭望绿水青山,也笑了。化工厂的污水就像是猪粪一样,穆棱河就如同下水道,想排就排。我每个星期都会去庙会,生意也蒸蒸日上。每个月都能给村民每人5000+利润,大家看到眼前的利润,就更加支持我了,我花了几个月扩大规模,多种经营。黑烟,灰烟,白烟,色彩斑斓,造纸厂的工厂的污水,滔滔不绝。流去的是污秽,留下的是实惠。咬咬牙也就干了
那台日本尼桑在三年后已经换成了大奔,我竖起了油汪汪的背头,西服西裤,城里别墅。而那些人也的确获得了短期效益,大家本来相安无事,一派安详。虽然会有因吃鱼虾而胃肠犯病的,但还不至于死亡。直到成刚的死去,张大嫂李二叔胰腺癌的发作,七岁根宝的肺癌病变,人们不敢出门,不敢喝水,天是灰的,原本有许多鸟儿的地方,连乌鸦叫也听不见了。鱼也在酱油色的河水里死绝了,我知道我作孽了,乡亲们捂着湿毛巾,赶到我的二层小楼,用砖头砸我的房门,他们不敢出生,只是无声的哭泣,我跪在他们面前,我也很痛心。利欲熏心,让我的乡民死于非命,他们用扁担,锄头朝我的后背,胸前砸去,我被打在地上一声不吭,那忏悔是满地的血。
几个月后,张嫂,李叔,根宝都死了,癌变与死亡再继续,因为癌变人已变成了鬼。这里成了活墓,白天也是,晚上也是
罪行的审判
国庆六十年的我的别墅里,儿孙满堂,工厂已经拆除,我会定期回乡捐钱治理污染,但
近来我的肺部总会疼痛难耐,我成宿的睡不着觉,有一天竟然昏死过去,还好在儿子下班后醒来,我夜不能寐,知道有什么该发生了,于是第二天到了红旗医院检查。那是粘潮的夏天,北方也一样。
“老先生,你可要挺住啊”
“到底怎么了?”我表面疑问,实际上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但我要表现出一种对于生的渴望。
“您得了肺癌,晚期。想开点,想吃点啥吃点啥吧”白大褂的女医生惋惜地看着满脸皱纹的我。
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问大夫如果吃抗癌药能活几年,她说大概要三四年吧。我的眼睛闪起兴奋的光芒,这最后的三年,不足以赎罪,但足以让我忏悔。
我瞒着儿子偷偷地开药吃,一顿半瓶的吃,儿子察觉到我脸色不正常,关切地我只是说老了,爸爸老了。
每个月我都还会去乡里,去村子里,积极进行污染治理,把吸了毒的土壤,污浊的河水全都吸进治污设备。我想起了光屁股的时候,我跟成刚一起在河里捉泥鳅,他跟我说要当村支书的豪言壮语,我说我长大要娶淑芬为妻,那个时候,水清天蓝。我怅然若失……
我的病越来越重,就像浑浊的空气,活不了多久了,这是对于我的宣判,我有时会坐在青苔密布的砖石上,想着生前事,有苦有乐。
遗书
我把我写好的东西放进了第二个抽屉里,连同我的诊断书一起藏了起来,还有一张纸我想好了要写封遗书。然后挨到寒冷的冬季再死去,我打开听了60年的收音机,时间慢慢流淌。 正文如下:
福俊,阿宝,慧芳。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希望我死后你们能把我的尸体运回去,埋在你爷爷的坟后,阿宝,你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读书……我对不起乡亲们,你们要替我赎罪啊,爹也想自己来,但爹活不长了……我感觉墙壁摇晃,书桌东倒西歪。我栽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睡着了
保护环境,拒绝先污染后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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