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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昧河的冤魂

柳河村边有一条愚昧河,愚昧河里有个屈死鬼。十几年不曾回得老家,去年回归故里,却听得一惊人的故事。

她,名字叫黑姑,是柳河村有名的破烂货,时年四十九岁,人长得丑八怪似的,但却极不正经,不知什么时候和邻村一个叫毛儿的无赖勾搭一块去了。毛儿身体极强壮,五大三粗,浓密的圈脸胡,一脸的横肉,是个没有三亲六故的光棍。以前两人明来暗去,六年前毛儿干脆连人带东西搬到黑姑家来了。

黑姑的男人叫狗儿,比黑姑大九岁,摸样儿还说得过去,但人极瘦小,俨然一个干巴老头儿。据说他是个外来的养老女婿,在村里没有近族的。也许是因为人极瘦小,也许是因为是个外来户,总之,他像断了脊梁骨,柔弱的都不及一个弱女人。毛儿搬到他们家的傍晚,他就到那间肮脏不堪的牛棚里与他家那头老黄牛做伴去了,而那无赖则堂而皇之地和黑姑睡在了他们家的大北房里了,成了黑姑炕上的“大行李”。就这样,那儒弱的狗儿便一声不吭乖乖地“让贤”了。

黑姑有个女儿,取名叫枯枝儿,时年二十四岁,高中毕业。苦枝儿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随了父亲的面孔和母亲的身高,人长得漂亮,小摸样玲珑剔透,你看他一眼就得回味半个月。别人都猜不透这姑娘什么心思,反正对毛儿的越俎代庖没什么反响,村里人背后嘀咕:“说不定呀,和她老娘是黄杏熬北瓜——一色货!”

凡是正经人家对他们全家那是嗤之以鼻的,所有的亲戚也都和他家断了来往,苦枝儿的婚事更是无人问津——谁肯沾这号人家的边?再者,野汉子整天和漂亮闺女在一个屋檐下还能是小葱拌豆腐?

毛儿不但是明目张胆地住在黑姑家,而且还蛮横无理、独霸朝纲,狗儿家的一切事都得由他一锤子定音,稍有怠慢,便是连打带骂,摔盆打碗。

村中有一好心人可怜苦枝儿,为漂亮的姑娘寻了婆家,对方名为柳根儿。

柳根儿?是我本家一个兄长,因为父丧母瘫、家境贫困,正当年时没能讨上个婆娘,现在虽说养鸡发了家但却因过了而立之年,所以至今还是庙门口的旗杆——光棍一条。三十五六的年纪,又不想讨个二婚,找了枝儿这样的漂亮姑娘(说不定也已是个破烂货)也算心满意足了。

两家拍板定音,但按毛儿的意思苦枝儿不能娶出家门,只能招上门女婿。是啊,毛儿怎肯放走枝儿这条小鲜鱼呢?可枝儿是如何打算的呢?竟不想趁此逃离虎口?当今年月亲娘老子都不能干涉儿女婚姻,那毛儿又算哪个架上的鸡呢?苦枝儿要是嫁到柳根儿家,毛儿还能跟了来?村里人估摸不透。

后来,柳根儿常到枝儿家帮忙干活,毛儿总是横挑鼻子竖调眼,鸡蛋里挑骨头,对柳根儿经常骂骂咧咧,柳根儿是一忍再忍。这日中午,柳根儿在枝家吃饭。饭菜端上,可谓丰盛,鱼肉皆有,香味扑鼻。毛儿坐在上位,一条腿翘在枝儿的大腿上,夹起一块鲜鱼送到枝儿的嘴边。

枝儿瞧瞧挨她而坐的柳根儿,略有迟疑……“咋的?怕老子会毒死你吗?别狗坐轿子不识抬举!”毛儿的眼珠瞪得溜圆,似要流出眼眶。柳根儿忍无可忍,霍地站起。“咋的?想管管?我看你是兔子枕着狗腿睡——大胆了!她就是给我骂的!到驴年马月我也是骂着她玩儿!你敢管?来来来,老子陪你走三遭!”毛儿说着铁拳冲柳根儿扑面而来。柳根儿怒火中烧,两人厮打在一起。柳根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毛儿的脸上挂了花。毛儿气急败坏地把枝儿家的东西砸了个乌拉草炒韭菜——乱七八糟。

黑姑傻眼了,狗儿吓瘫了,苦枝儿小脸惨白了。

据说,黑姑也早厌了毛儿,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苦枝儿当然是恨得牙跟都疼,只是疔疮长在喉头上——有痛说不出。毛儿刚搬来时就曾摊牌:“反正我是无牵无挂,光棍一条,你们三口的命可都捏在我手心里,如果你们哪个敢拗着老子,哼哼,我就宰了你们全家!一个换仨,稳赚不赔!”就这样,黑姑一家就只有逆来顺受的份了。

当天晚上,毛儿逼着枝儿和柳根儿退亲,枝儿坚决不从。毛儿便对苦枝儿一阵暴打,打完扬长而去。临走留言:“马上给我退了这门亲,这小娘们就是我的了!要是敬酒不吃,就别怪老子不讲情面了!”

第二天清早,到愚昧河边放羊的老光棍发现了愚昧河里的苦枝儿。

漂亮女的梦从此画上了句号。

悲痛欲绝的狗儿在枝儿的枕边发现了一个包裹——一对绣着鸳鸯的荷叶枕套和一张遗书。

“路,已走到尽头,人都希望愉快地活在世上,可我呢?十八岁是多么美好啊,可我的十八岁是灾难的开始!我家来了一只狼,他吞没了我所有的幻想。我也曾反抗,但羊怎能斗得过狼呢?我不敢说出去,我怕丢脸,我逆来顺受,我怕全家丧生,我已经是白布掉进染缸里——洗也洗不净了。我这样的姑娘谁肯要?老天有眼,我有了柳根儿哥,我想终于可以从此逃出去了,但那只狼不放我出家们。

退一步讲就算招上门女婿我也算有人护着了,可是这只狼又逼我退亲……不退,他怎能饶我?退了,我何时出头?不如一死了却此生!娘,是您毁了我,是您一个人的贪欲掐死了全家人的幸福!可对生身亲娘我又能怎样?爸,您命和我一样苦,性儿和我一样弱,我们竟眼睁睁看着野男人在我家横行多年……老天告诉我,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我的人走了,可是我屈死的冤魂会一直在问:到底是谁之过?狼性的他?怯懦的爸?放荡的娘?逃避的我?”

一个冤魂,一份遗书,几多追问,几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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