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大风肆虐,将小区内一株水桶粗的广玉兰刮倒,虽未完全匍匐,但也朝南斜下四十五度角,它在风中呻吟着,颤栗着……也怪它喊不出来,否则,它必会大叫:“救命啊!救救我吧!——”我能感受到它的无助,它已不是第一次受伤,两年前它就倒过一次,也是被一场狂风给吹歪的。
今日途经它身旁时,见几人正举着电锯、握着铁锹、拉着绳子围着树根忙活着。看来这次它可没这么好运了,非但没被搭救,反而还被腰斩刨根,白白地送了卿卿性命。可怜这棵十几米高正值壮年的大树就如此匆忙地走完了一生。
只因瞎了眼的管理人员看到它的根部大半已腐烂,遂推断它已不得存活,便叫上同伙来对它进行挖掘并肢解;却不料没这么便宜,那树也不是好欺的,树南面的根系还相当发达,粗粗细细的根茎犬牙交错着直达地底,竟不好打发,电锯也无从下手。
那几个愚人“吭哧吭哧”忙活了半天,推拉拽摇都使上了,也未能将树根掘出,最后弄得一个个灰头土脸,唉声叹气的。活该!谁叫你们不长眼睛哒!连一旁扫地的大爷也愤恨不过地发起火来:“大树还没死,就把它给锯了,你们这帮人真会瞎搞!这么粗的广玉兰重买一棵的话,少不得要几万块!”那些人被骂得声气都没有。
只因去年小区重换了物业,致使新来的班子人生地不熟,否则的话,广玉兰便得救了,不致被这帮蠢货给糟蹋了。最后,广玉兰还是未能逃脱被刨出的命运。被肢解的树干残断孤零零地躺在草地上,刚出土的树桩牵泥带土的倚在墙角,根部周围众多伤口处渗出滴滴的泪水来,我心痛之余,实在不忍目睹。
树啊,你怎会如此脆弱呵!曾经被伤害过一回,难道忘了吗?怎就不长点记性呢?你就不会把根扎得深些,再深些?树啊,你怎会如此耿直呵!大风起了,就不知避避锋芒吗?再不济,还可以弯弯腰啊,何必非得挺直了腰杆任风魔将你摧残?你看你,都快三十岁了,阅历已不少了,就不知世道艰险,气侯变幻无常吗?真正白活了!你连最起码的保全自身都做不到么?
大树根喘息着,痉挛着,还剩得一两口气,听我如此指责,竟睁开眼申辩道:
“谁说我忘了?身心遭受过那么大的伤害能忘吗?并非我不长记性,只因骨子里的秉性是很难改变的;你说我不懂得弯腰,我干嘛要低眉折腰地来迎合一切?我也懂得‘直易折’的道理,但我宁直也不弯!我的良知告诉我:行为必须听从于内心。”
“可怜的树啊,你可真有骨气,也特别倔犟!你说得也蛮有道理,看来你还有些来历,先说说,你打哪儿来?”
“我的故乡在偏远的深山老林,那里有青山绿水,有肥美的土地。在我二十来岁时,正值我芳华正茂、青春绽放之时,偏遇上个狠心贩子,四处地寻异花觅奇树,这个‘天杀的’翻山越岭跋涉到我们这块世外桃源地时,看我身姿挺拔,树冠巍峨,便将我‘选拔’出来,用板车把我拉到山下,再用卡车把我运到了城里,最后又把我转手高价卖给了你们小区。”
“树啊,看不出你曾有过如此惨痛的过往,真难为你了!但你之所以被挑选出来,那要怪你长得太好!太优秀!”
“是呵,长得好看也有错!高大魁梧也是罪!我招谁惹谁了?那时我才懂得了‘好事不长久’的道理,也瞬间明白了‘秀木必折’的自然规律。”
“树兄,你倒还算有觉悟;我想对你多些了解,你接着往下说吧。”
“从土里被刨出来时,我已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一叹背离了我的故土,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二叹众多的根子根孙已被斩断夭折,让我目睹了生离死别;三叹身子已不得自由,今后将不得不随波逐流。一时之间诸多念头起于心头,乱纷纷,无数层,高低都是恨,遂想一死了之;然又转念一想:蝼蚁尚且偷生,好死还不如赖活,于是又重新调整心态,想好好活着。”
“树啊,幸好你想通了,否则咱俩要缘悭一面了!”
““你说的是,这就是缘份;缘份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总在你意想不到时出现。——而那会之所以没有轻生,也因我还有家小,不能率性而为;而之前想不开,那是我一时心灵脆弱而萌生的愚蠢念头。”
“是啊,你我都是成人,都同样背负着压力和责任,做任何事总不免会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呢?说说后来的情形吧。”
“有人愿意听,我也乐得诉说。——辗转来到你们这答,真正算我倒霉,新的落脚点薄薄的土层底下尽是砖屑瓦砾和混凝石块,实在难以扎根,我争得头破血流,终不得个好根基。后总算在南方一隅拼得一席之地,勉强安顿了下来,只因水源太少,用处又多,日子总过得紧紧巴巴。你素日若留心于我,应看到我头几年长势并不佳,那都是吃得少,营养不良之故啊!”
“怎会不注意呢!打你初来乍到,我就看到你这个高个子了。那时我见你的枝桠虽稀稀落落,叶子也青青黄黄的,但你开出的花朵却有汤盆那么大,而其它树上的花至多只有饭碗大小,当时我就被惊艳到了。同时我又很纳闷:如此枯萎的枝上怎会开出那么洁白无暇的花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啊!我背地里也曾做过一些猜测,如今才明白个中原委。”
“你说,这种在地底下吃的‘暗亏’、触的‘暗礁’又有几人能看到、能懂得?不明所以者还以为我矫情呢!那时看着周围邻居朋友们一个个春风满面、枝叶扶疏、绿是绿红是红时,我是真羡慕啊!但有什么法子呢?我已使出浑身解数了!——说起花来,那倒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了,所以我挣了命也要绽放!否则,我还有什么脸活着?即便如此,你眼见的花还不算大,我在山里开的花足足有脸盆那么大!——嗐!不提了!”
“树兄,我看你的身子最粗壮,才能开出那般大的花吧?”
“不怪你不知道,你不晓得我的家乡有多美!那片土地有多滋养!那时我每日与蓝天白云为伍,与鸟语花香为伴;俯首便见到归隐在此的野叟田父在树底下谈古论道,孩童们在溪边嬉戏玩耍;抬头便看到远处的山村茅屋,鸡犬声声相闻,青烟袅袅可见;我那时喝的是甘露,饮的是山泉,我的叶子繁茂苍翠,我的根系四通八达,我的身体结实的像头牛。任再大的风,再猛的雨,也从不曾把我撂倒过。”
“树兄,真为你高兴,你有史诗般的童年,你有那么美的故乡,你还有那么辉煌的过往,这真够你骄傲的;而且你很壮硕,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哎!朋友,别夸我了,往事不堪回首;你再看看现在的我呢,虽然貌似骨干还很粗大,那已是外强中干啊!只有外在而缺乏精气神了,充其量只能算个‘绣花枕头’罢了!因而你也看到了,在两年前的一场强台风的横扫之下,我颤颤巍巍地倒下了。你说,像我们这样没根基的弱势群体遇到巨大的风暴与寒流来袭时,能不垮吗?我们不倒,谁倒?”
面对大树的质问,我一时无语……
“在别人看来,我的卧倒有点不可思议,也很偶然;但我深知那是必然会发生的。”
“树兄,你也不必太过于悲观,虽说现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现实中仍不乏有许多正能量事件。”
“别见外,我也只是说说罢了!看你是个懂我的人,又这么有耐心,所以才会和你推心置腹的。总的来说,世上还是好人多,你们小区的前一个物业就是好样的,是他们救了我。先把我扶正了,又给我身子周围匡上了厚厚的土,后又用铁丝把我的身体固定住。我虽遭到伤筋动骨的重创,但总算捡回一条老命,叶子叶孙们还有口饭吃。这次虽命悬一线,幸好我在南方安扎的那一脉根系已初具规模,不至于被连根拔起,总算躲过一劫。”
“那次我看你在风中歪斜着身子,还很替你捏了一把汗;也是你幸运,遇到一个好物业,还有就是你自己也很努力。但遭遇那次挫败后,你有怨天尤人过吗?”
“怨有用吗?与其抱怨,不如定下心来自我反省、自我修炼。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无所畏惧,靠别人总归不如靠自己。人这一生,哪能顺顺利利没个灾、没个病?就我个人而言:我经历的诸多磨难非但没能把我击垮,反而还提升了我的抗击打能力。我听说过一句话:‘身处逆境时所表现出的种种行为更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
“完全认同!”
“要说幸运,可能是吧,我是很幸运,也懂得感恩。遇上你也算我幸运;但有一点我得告诉你:任何的幸运都离不开背后不为人知的努力!而在幸运降临之前,你唯一能做的即是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真知灼见!树兄,我越来越佩服你了!你的这些观点都与我不谋而合,我突然发觉:我们越来越能聊到一块了。我好糊涂:怎没早点与你沟通呢?——虽然早就看到了你的存在。”
“好兄弟,咱们现在有共鸣也不算晚,也注定你我有缘,你能知我懂我,我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要知道,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位知己。我之前也想不到会遇见一个能听我说说话的人。虽然我自认为也懂得了许多道理,有时仍不免会生一些负面情绪,起一些偏颇之念。再加上有一些人在我身上挖了几个树洞,他们把所有的垃圾情绪都往里倒。众多的坏情绪混杂在一起,一方面是来不及消化,另一面也使我产生了轻度抑郁,这期间又没人听我诉说,致使我心情低落。今天遇上你,是我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我也是前世积德,才觅得你这位知音。——那么,后来你二次创业情况如何?”
“重新安定之后,我想着要发愤图强,力争在北方也繁衍出子子孙孙来。也是生不逢时,正当我着手进行布局时,哪晓得又遭遇反常天气,干旱雨涝轮番上演,干起来整月看不到雨水,下起雨来又一月不歇,就这么反反复复,刚萌发的嫩根又被腐蚀了,幸而老根已深入地底,尚不至被侵蚀到,否则早死了。”
“是啊,去年天气忒反常,小区里很多绿植都被毒日头烧死了,到入秋后才陆续补种上。树兄,你也真够时乖命蹇的,自来到我们小区伊始,事事都不顺!好在你很坚强,求生欲又旺盛,还能挺了过来。”
“虽如此,终究是头重脚轻,每遇大风大雨,总吓得我魂飞魄散。就这么战战惊惊、苟延残喘地度日,恍惚之间熬过了冬季,总算盼来了今年春天,心想这下总可以顺顺当当地生发一下了,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再次与风魔狭路相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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