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八年，正月。
外头的丧钟日日长响，国有大丧，肖妃董鄂宛如一身素白孝服，双目红肿，宁静地靠坐在床沿。
“主子，您好歹也进些白粥吧，顺治爷大行不能复生，您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行呀！”身边侍婢念伊跪下捧着一盏白粥说道。
肖妃似是没有听见一般，满目空灵，起身缓向窗边，暖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窗外的大雪深深地扑朔急下，苍白满院。
他的心里都是姐姐，可曾有过她，可曾有过？
寒风急急扑进屋来，明明灭灭的微火，几下便失了温度。
她蓦然看到在一片苍白的漫天大雪里出现他的身影，一抹明黄的衣角，清瘦的药草味，她心下悲痛一窒，失声痛哭，拼命地向那明黄的身影奔去……
陛下，求您，臣妾求您，等等宛如。。。。。。
苍凉的雪，匆匆覆过她的青丝，浸湿她的眼眸，她扑到在启祥宫偏殿铺满白雪的院落里，昏迷不醒。
昏昏沉沉，梦回经年。
鹅毛般的大雪温柔地蔓延在清宫御花园的阡陌小径上，一娉婷少女，着一袭鹅黄旗装，雪白色的兔毛围脖衬得少女尚且清纯稚气的面庞上更加温婉宜人。少女带着几个宫婢于白雪里欢笑奔跑，笼满手的白雪，嗅着绵绵的寒香。“你是何人？”蓦然有人站在少女身后，轻柔问她，她回过身来，见他着明黄龙袍，白皙清秀的脸上浅靥若夏花，仿佛暖玉，绝似清泓。她如梦惊醒，匆匆丢掉手中的雪团，跪下行了大礼“臣妾董鄂宛如，叩见皇上！”“董鄂氏？”他的眸子里掠过一抹直入心底的温柔，继而又问“可是皇贵妃的族妹？”“回皇上，臣妾是一等阿达哈哈番巴度之女，董鄂皇贵妃的族妹。”“嗯，原是如此，难为看来眼熟至此，想来董鄂家的女儿个个都是出挑的，快些起身回宫吧，外面雪大，仔细着了风寒，朕得空便去看你。”说罢，福临伸手扶她起来，“臣妾遵旨，皇上亦小心雪天路滑。”他应了一声，便在众侍簇拥中离开。明黄的衣袍，带着兰草清素的熏香，温温弱弱，烙至心底。
浅夜，在暖炉燃着轻柔的炭火的温舒里，福临微凉的指尖轻抚过她的发际，带着一双若隐若现的笑靥，成了董鄂宛如心口一生的朱砂。
他不爱繁琐，他爱极自由，他赐她封号为“肖”，却满心都是姐姐董鄂乌云珠，满心的她，满心的情长，甚至忘记了把她的名号记上宗碟。
她清楚姐姐在福临心里的地位，所以她沉默，她满足，哪怕是封位不详，仅仅是统称的庶妃，她心里亦是欢喜，她读着他喜爱的诗词，工笔着他钟情的山水，他曾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用了簪花小体，细细地录在泛黄的纸笺上，满是深情，她从此爱极了“肖”字，纵然不曾问过他是何含义，却只知道他亲口赐给她的，总是好的。
她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在姐姐每月葵至的几日里，她总能分到一两日，见到他，见到她爱极的福临，温情若暖流。
可是，有那样一天，皇贵妃大病，带着她对爱子的悲痛追念，怀着对福临深深的眷恋，药石无用，匆匆撒手人寰。肖妃在姐姐的大丧上，见到太久太久未见的福临，一半为姐姐一半为福临，哭得不能自己。她看到福临的眼里满是悲痛，他就那样看着冰棺里沉沉睡去的姐姐，任凭太后如何劝说，任凭宫人怎样哀求，福临却失声痛哭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姐姐早已冰冷的双手。那个时候，她想，大概皇上，是真的很爱很爱姐姐吧，就像她爱皇上一般，她也想牵着他的手，至死都不愿放开。
顺治十七年，皇贵妃董鄂乌云珠于承乾宫病逝，她的离去，亦带走了顺治帝福临一生的悲欢。
后来的日子里，肖妃在的长夜里听到宫里的那些人说，福临悲痛欲绝，几度昏迷，他们说，福临几近疯癫，日夜悲泣，追封姐姐为孝献皇后之后，继而一意孤行地大破祖制为姐姐大行丧礼，举国哀悼，听到那些，她心里不知道是何感觉，只觉得柔肠寸断，却分不清多少是心酸，多少是心疼。她日日夜夜执一盏宫灯，长街长，漫夜漫，她爱极的那抹明黄，却在哀默中永远定格成了刺眼的素白。
肖妃在梦境和现实里昏沉颠倒亦不知道过了多久，宫里的人却像炸开了锅一般吵嚷，她心里不详的预感匆匆蔓延，急急询问下，才得知她爱如生命的福临已经生无可恋，一心出家，却被太后以及众多肱骨大臣以死阻拦，未果后，情绪低迷，染上了天花，现下已然病入膏肓。
肖妃的眸子空了又空，半响回神，便疯了一般边哭边奔向养心殿。不顾众多内侍和护卫的阻拦，扑跪在养心殿的门边，泪流满面。“皇上，求您，臣妾求您，让臣妾见您一面。。。。。。”
许久，养心殿的大门巍然打开，扑面而来浓浓的药味，几乎让人窒息，许久，殿内终是传出一丝羸弱的声音，“让她进来吧……”厚重的药草味，素白的养心殿，肖妃禁不住满心的心疼，扑倒在福临的床边，她看到他本就清瘦的身子上只余骨节，痘疱布满他原本清秀皙白的脸庞，若有若无的气息在满屋浓重的药味里虚弱不堪。肖妃的泪汩汩而下，只恨自己不能代他受了这些苦痛，满目心疼，竟是相顾无言，只紧握着他的手，默哭默语。“你如何将自己折磨成了这般模样，福临？”她心下默念，肝胆欲裂……
“朕的时日不多了，朕这样糊涂一次，感到很欢喜，朕，马上就可以见到乌云珠了，宛如，你大概不知道，珠儿是个极好的女子，她懂我所有的情愫悲欢，她……”福临浮肿的双目里闪着希望的柔光，轻轻诉说着，董鄂宛如想了很多很多，她有一辈子也说不尽的言语想要告诉这个她爱极的男子，可是如今，她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了，既是如此，那她便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听他倾诉他的爱和他爱的乌云珠姐姐，她静静听他说着，微笑着，默哭着……
肖妃握着他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他说着，说累了，便浅眠起来，她将自己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她感受到他高热的温度，她从来都没有像那时那样踏实过，她想，这样多好，即便让她即刻死去，她亦是愿意的。
临走之时，福临恰巧清醒过来，董鄂宛若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莞尔凝望他，眼泪却扑簌簌急下，一步一回头，肝肠寸断往殿外走，突地脚下一窒，蓦然回眸问他“皇上，“肖”字，您曾赐臣妾的封号，是何涵义？”许久，病榻上传来他羸弱的声音，“绝肖，朕的乌云珠……”
养心殿的大门轰然关上，天急急下起雪来，寒透了天地。原来，她一生挚爱的“肖”字，亦是源于姐姐，绝肖乌云珠，董鄂宛如踉踉跄跄，踱步宫道上，哭晕在雪堆里……
“主子，主子，您醒了？”董鄂宛如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到近身侍婢急切的目光，潸然泪下。许久许久，“念伊，扶我去外面看看雪吧……”肖妃含泪望向窗外。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七，顺治庶妃孝献皇后族妹，董鄂宛如殉情，逝于启祥宫偏殿内，后玄烨即位，追封其为贞妃，移葬孝东陵。
大雪苍茫，她的鲜血潮热，浸红了满院刺眼的白。
乌云珠是他的命，而他是宛如的命。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sgwz/show/168215.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