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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不计较,但不会原谅

我昨晚梦到雪儿了。

她没有变,七年前那般,留着齐耳短发,肥大的校服耷拉在她的肩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校服上依旧是脏兮兮的,我分不清她胸口的那一块污渍是脚印还是别的什么。我以为她成长了,没想到还如儿时那般懦弱无能。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残存在记忆里的伤痛就像枯萎的花瓣浸泡在水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恶臭,腐烂不堪,肆意蔓延到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最后与鲜血融为一体。

她穿白色棉布碎花裙的模样我还记得,站在阳光下像一只蝴蝶,眉眼间尽是无忧无虑。生活将所有的善和美好展现在她的面前,没有人预测到未来,包括我。原来狂风暴雨来袭时柔弱的蝴蝶是扛不住的,只能任风雨将它的美好甚至生命吞噬,无力回天。

是怎样的坏天气呢?

可能是她长相白净的同桌K对她无休止的威胁和诬陷,K用力掐着她已经淤青的手臂,他白净的脸有些狰狞,像是深仇大恨般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死胖子,给我写作业和做值日是你的荣幸,掐你只是给你点教训,你永远别想着告老师,也别想着换座位,不然我有的是方法整你!”雪儿的橡皮和铅笔又被K扔进垃圾桶,她的作业也被K撕成碎片,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是主宰着生杀大权的皇帝。没有人站出来吗?问出这个问题时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个世界向来都是弱肉强食、趋利避害,何况小孩子更愿意做的角色是旁观者和起哄者,就是那些跟在K身后的孩子,她的同班同学们,就在那间教室,嘴里喊着恶毒的绰号,逼着她在破碎的作业本旁边学狗叫。

也可能是后来上天听到她的祷告,让她摆脱了K的威胁。这怎么能算是坏天气呢?对啊,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雪儿分班了,她再也不用帮别人写作业写到深夜;也不用在妈妈面前穿长袖的上衣遮掩;更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上课;她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K在她回家的路上送了她一份大礼。那脚印最先落到她的脸上,随后雨点般向她的身体袭来,她还记得她抱着头无助地哭喊求饶,最后痛到发不出声音,她再也没有走过那条巷子了。

她终于熬到小学毕业了,新的学校不会再有人叫她死胖子臭肥猪了;不会再有人逼着她学狗叫了;可能也不会有人将脚印踩在她的脸上身上校服上,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以为。可是生活的悲剧就在于它喜欢将所有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我恨她的无能,每次我梦到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多希望她能与自己和解,可当我看到她拿起尖锐的东西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过了许久,她的手慢慢垂下,尖锐的东西从她手中滑落,她捂着脸,我看到有泪从她的指缝渗出。

雪儿死了。

她遭遇过的事情便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痛楚被施暴者擦抹干净到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还是会有人用世界上最恶毒最难听的绰号、言语来伤害她,满足自己高高在上的虚荣感和刺激感。他们不会承认自己曾经用那般不堪的言语问过她多少钱一晚流过几次产;他们不会承认自己曾经用脚踹过她的脸和身体;他们不会承认自己曾经用打火机烧过她的头发和衣服;他们更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是一个施暴者,是一个罪犯。那些轮流扇她耳光的人现在依旧光鲜亮丽;那些将她痛苦的求饶和哭喊当做笑话的人现在依旧岁月静好;那些逼她对世界失望透顶的人现在依旧活得逍遥自在。

后来我遇到了Q,他笑着跟我寒暄,他说他怎么不记得这件事了,就算他的朋友K真的恶语中伤了雪儿,那他绝对没有,只是站在旁边看了看而已。他甚至不知道雪儿已经死了,还问我事情过去五六年了,怎么突然提起来了。我不明白一个对猫狗都能流出温柔怜惜的眼光的人,为何能在校园欺凌这种事情上冷眼旁观,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此残忍。

雪儿等了好多年,施暴者和旁观者的那句对不起直到她死都没有听到,或许这三个字太沉重了,她受用不起。

后来我成了她,满身带刺,心里那块腐肉在阴雨天潮湿的腐烂化成一滩血水,不会是锥心刺骨的疼痛,却日日夜夜不眠不休。

你问我为什么能梦到她,因为我是昏暗灯光下她的一抹影子,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突然崩溃,什么时候,我已经变成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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