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从此分两边
是你吗?
如人世间第一缕朦胧的忧愁,如青春里涂了又写的诗
是你吗?
如生命里最后要记起的往事,如一本借了忘还的书
是你吧。
拎着旧皮箱,被远方欺骗,岁月从此分两边
是你吧。
拎着旧皮箱,站在北回归线,岁月和你两无言
只谈朝霞无限,只看晚霞无眠。
——题记
01
世界由黑暗变成光明的那一刻,正如人睁开了双眼,周围的景物由近而远,逐渐变得清晰。天幕与大地的距离越来越远,展开的世界越来越大。如果你视力够好,可以跟着流动的晨霭,看见很远的地平线。青色的远山,灰色的高楼,顽强地站在水泥丛林中的绿树。
太阳从远方大步走来,你几乎可以听见它的呼吸,每一呼吸,它就更近一分。每一呼吸,周围就亮一分。似乎你可以看见从远处的群山、从高楼的缝隙、从公园的绿树青草、甚至从静默中走过的行人身上,飘出一缕一缕的紫气,那是夜的精灵。下一眨眼,太阳就从紫气升腾的地方探出亘古不变的笑脸。
清晨第一件事,吃钙片,维生素ABCD。四十岁的人生硬朗不起来,人体缺乏了各种元素,都得补一补。
这个时刻,休息了一晚,情欲像刚升起的太阳一样,炽热无比。青春和活力在这一刻似乎回到体内,生活真好!水楉磬在床上伸了伸懒腰,眼中浮现一个人影,若水波般漾动,逐渐清晰。明眸如风,笑脸如花。在微信上看见易衣衣回来了,忽然开始活动起各种心思。
微信真像小孩子过家家,任性而随意地把你拉进他们的游戏。而进入私聊,则像突然由游戏掉入现实。少男少女忽然就变身成三人行,聊着聊着,就进入“岁月和你两无言”的情节。
相逢不如偶遇,也许街头真的会相见,但二十几年了,真的能认出,那个和你插肩而过,体态丰腴的女人,会是你曾经朝思暮想,轻若飞燕的她?或者她能从千万人中,把像水滴一样静默的你找出来。水楉磬自嘲的笑了笑。可能?不可能。
衣衣睡到自然醒。想起昨天同学把她加进了朋友圈,搜索了一会儿,没有要和谁聊一聊的欲望,忽然闪过水楉磬的头像。轻轻按下一组文字,发出消息。又后悔了,不过也没撤回。她轻轻一叹:唉——,只因寂寞惹闲愁。
02
可以和你聊聊吗?微信上的头像让他吃惊,真是衣衣。
当然,什么时候。马上回复过去。水楉磬心中砰砰直跳。瞌睡了送来枕头,机会可是一闪即逝。
我开车去接你,请你吃饭。万能的微信。他简直要为发明微信的人颁奖。很快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请吃饭是最好的借口。
03
她袅袅而来,虽然没有风动柳枝的姿态,但裙裾飘扬出的柔软,一下子唤起他心中的记忆。水楉磬探身过来在里面开了车门,易衣衣在副驾驶坐定。水楉磬正正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惊异的样子。老了吗?衣衣侧头看她,妩媚一笑。胖了。
他开动车子,车随意地往前走,去哪有好吃的?往前吧,开到哪,你中意了就下来。
车往前匀速地开着,话题像水流一样流过了二十年的光阴。有时红灯,车停下来,他会转头看她几眼,岁月的风霜飞扬在发间,时间的流痕走过光洁的额头,和明丽的眼角。
向左。过桥。往回开。被她随意地指挥着。坐在车里,她似乎很快乐。既来之,则安之。下决心见一次,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你是真的想他。衣衣此时的快乐是很简单的,没有理由的。小声的交谈,她的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眼前这个人。岁月像条船,把他又送回她的身边。她说到家里的一些烦恼,自己的奔波。他竟然很义愤:你人地生疏,凭什么都要你忙。这一刻,除了感动,是惊异。和夫讲的大致一样,只是夫强调的是义务,而楉磬却多一份不平。小车从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流中驶过,好似飘荡在平静无边的大海,所有的喧哗都如波浪般被隔离在窗外,颠簸的只有情绪。
聊到他的家人,父母,问什么时候接去同住,又问离父母家多远。楉磬说:一碗汤就到了。衣衣一呆,什么是一碗汤?楉磬说:就是一碗汤端过去还不凉。真是忒有意思的语言。衣衣听了又想,什么时候住在离你家一碗汤的时间,站在窗前可以看你走到自家的门口;或者你回头挥挥手,可以看到窗口那个不动的身影。
这里我们走过的。她不仅囧了,对这里她如异乡般生疏了。忽然看了车外,灯红酒绿的有几家饭店,她赶忙如释重负地说,这里似乎不错。车马上停下来。
04
很小的店,随意的点了几样菜。楉磬为他漂洗碗筷,衣衣轻声说谢谢。果然是一个居家好男人。
衣衣凝视对面的脸庞。岁月可真狠。不变的是疏淡的眉,方正的脸,和她最爱的挺拔的鼻子。依然是俊朗的硬汉造型。可眉梢那稍稍上扬的弧度被抹平了,那里曾经装载了他的诗意的忧郁。眼神中的冷变成一种倦怠的平静。虽然一如既往地温和,空空如足音的语调,没有笑容和神采的脸。给她一种陌生。
衣衣笑得很多,似乎指望,笑能让他的脸变得更生动。她注意着自己的用词,语气轻松而快乐,十年故人来,彼此安好,人生便处处晴天。
我说的你怎么都记得。衣衣很诧异,二十几年前的记忆似乎被剪辑掉了很多。可为什么你还记得?
我说过吗,说过也遗失在时间的溪流中了。我说过吗,不可能。那时的她真的是如此跳脱?她在心里否认着。因为很久没有想起,所以遗忘了过去。在别人记忆中鲜活的你,真的是你吗?
05
好像是一起参加一个什么诗会。而你是其中的骨干?那时,看你在台上说话,声音磁性而圆润,一张严肃而迷茫的脸。后来,联谊。再后来,一起去看电影。一开始,所有的都是美好的。不管是怎样的衣衣,楉磬都是宠着的。
黏腻在一起,校园的林荫道上种满了夹竹桃,一到夜晚,浓郁的花香,散发着淡淡的诱惑,年轻的心吸食着有毒的香气。
二月刚来时,天气很冷,他把她冰冷的小手,暖在自己的胸前,脚冻僵在寒风中,可手和心都是热的。
衣服越来越薄,玉兰树已经开满了六月的夜晚。你厚厚的唇不像现在这般单薄。母亲没有教过怎么拒绝男孩子,一任他妄为。六月的荷塘下,莲花开得很美。粉色的花瓣,一瓣、一瓣,在风中翻转,优雅地跌落,满池的清水,荡起清波。
06
在一个恍惚的晴日,衣衣懵懂地做了女人。那一日,没什么特别,只是突然四周很静,而衣衣被摆上爱的祭坛。她记得,四周很亮,她想象有无数的目光在墙壁和玻璃停留,她不敢动,也不敢叫。虽然穿透的瞬间她忍不住“啊”的喊出声来。然后,像个布娃娃似的,被他惊慌地整理好,送回。没有期待,只有一点点的害怕。
为什么这么单纯地信任,也许女人都要经过这样的青涩。
衣衣最害怕的还是,怎么对母亲交代呢?
以为自己会改变,因为楉磬而改变,一意做他的小女人。哪个女人不会愿意把自己最完整地奉献给丈夫?哪个女人能够承受暗夜的拷问?哪个女人不希望完美的爱和人生。其实她的确只是一个希望从一而终的女人。
她以为自己因他而改变,可以挣脱命运的锁链。然而时间渐渐流逝,她依然不可避免地走向被安排好的命运。
07
那时刚学完《诗经》,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静女》。那个委曲求全,百般迁就依然被休弃的女人。而衣衣更惨,没有新欢,但依然被毫无理由的抛弃。当衣衣如枝头掉落的鲜花,俯下高傲的头颅,向他要一个理由时,他竟然只有静默。哦。你这个薄情的男人!你这个懦弱的男人!衣衣只恨自己不是男人。
那天,他在下棋,依然是如希腊大理石像般的坚硬和冰冷。当他像帝王似的宣判,不肯收回原来的旨意,她的心碎裂成一地的棋子。那是她用力砸落的。本想冲着他的脸而去,结果还是手软了,重重地砸在桌上,黑白的子哗地——落满一桌,一地。然后她夺路而逃。
你让我不再毫无保留地相信男人。她只把自己攥在自己的手里。自你离去,自离你而去,对传统悖逆的罪恶感时时侵扰我。泪湿枕巾的深夜,让衣衣无法回头。纵然你希望我回头,可,能吗,不再是原来那个衣衣。你一边乞求,一边诅咒,我碎裂成你梦中的女鬼。
衣衣看着眼前的他,默默地,不再笑。她对自己无奈,对楉磬也无奈。懦弱是他们的共患。
你凫不过用秒针挖出的银河
就像杨柳抵挡不住雨雪霏霏
时至今日,衣衣不再去想楉磬对她的伤害,给她的温柔。被岁月分割在两边,相见也只是徒增烦恼。可为什么会坐在他的对面。爱情早已变成迷雾一样的记忆。它不再美丽而多刺,不再有甜蜜的温柔。它从一朵盛开的莲幻化成一枝未熟的莲蓬。青青的莲子,清如水的莲子,它最怕的是炎暑中的骤寒。它凋落在夏夜的凉风中。
08
你在想什么呢?看着她忽而快乐,忽而迷茫,楉磬忍不住问。虽然谈着现在的生活,但心思依然渺茫的远离。那一刻,忽然有着氲氤的旖旎升起。你是我生命的缺口。她赶紧低头啜了一口汤。
没想过会这么见你,真的。似乎不该见的。衣衣有点凌乱。
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交警许是起疑了,难道是喝醉了,故意撞到枪口。果然在衣衣被送回家之后,楉磬被拦下了,酒自然是一滴也未喝。喝了也许真会出意外了。
伤
不要担心我不能
独立寒秋
烟头的火光
灼痛你的离去
梦中仍有桔香飘来
虽等不到成熟的那天
握一掌洁白
依然
依然有桔香飘来
09
衣衣想起着名的漫画家丁聪的夫人,她为自己写的《墓志铭》。
抄录两段发给了楉磬:这里住着一对他们的朋友们一直认为非常恩爱,令人羡慕的夫妻。其实他们从未恩过也从未爱过,只是平平淡淡地度过了坎坷的一生,就像白开水一样,一点味道也没有,但却充满了人体不可缺少的元素。
如果你们一定要问,如何才能做到恩爱夫妻白头到老?让我告诉你们,诀窍是:不要企图改变对方,让对方做他喜欢做的事,包容宽大。每天向对方微笑几次,摸摸他的脸,揉揉他的手,或说一些貌似批评实为表扬的话。如有矛盾则用幽默化解,千万不可大声对抗。如此而已,是不是很简单。
相爱的人若做不成爱情合伙人,就像梦露所说:如果你无法接受我最坏的一面,也不配拥有我最好的一面。
到此时才明白个中道理。迟了,也不迟。以之善待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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