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姓王名永莲,字兰兰,生于1930年,逝于2018年,系镇雄盐源乡绅王天富之长女。听老辈们讲,外公有勇有谋,外婆精明能干,强大的遗传基因,母亲自小聪明伶俐,识字念书、裁剪刺绣,方圆闻名。母亲虽家境优越,但由于地处闭塞乡村,本欲外出求学却因外婆心疼不舍而搁浅,于是终究封闭在养尊处优的小世界里。
解放前夕,经常上云南下四川的外公预感到翻天覆地的变化即将到来,虽有不舍,也择时为母亲办了婚礼送母亲出嫁到罗坎,心想母亲脱离原生家庭也许能过上安稳的日子。那个年代的婚姻很讲究门当户对 ,对方虽无外公家 名气大,但也是有产者人家,自然逃脱不了革命浪潮的冲击。丈夫死了,其寡母相继去世,家产大部分充公,不到18岁的母亲带着一个老妈子、一个小丫头迁到罗坎街附近一个叫半坡的地方居住。其间,外公、大舅被人民政府镇压,外婆被押送金沙劳教,家中尚有弟妹五个,最小的弟弟还不足3岁。外公临刑前被允许会见了母亲,嘱托她要帮助外婆拉扯大弟妹,就这个嘱托,母亲牢记并践行了一生,直至她弥留之际,还告诉我,她对所有弟妹“个个都喜欢。”
母亲爱弟妹,母亲爱子女。
母亲生性恬然,又知书识礼,家庭虽遭重大变故,仍受乡邻尊重,在大家帮助下,母亲把最小的弟妹接来照顾,日子倒也过得下去。母亲寡居的第5年,父亲出现了。据父亲老年回忆,他那时刚从外地当工人回到家乡,有次从半坡经过看到一女子,用父亲的原话说,“长得太好看了”,一打听,才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不顾家庭反对,寻媒前去提亲。那时的父亲身材高大魁梧,还算识文断字,且在外闯荡见过世面,正是年轻姑娘心仪的对象。父亲这一举动惹恼了奶奶,但奶奶太爱儿子舍不得责难,于是把怒火转嫁到儿媳身上,这给以后母亲与奶奶之间关系的不能融洽埋下了种子。
父亲提亲成功,将母亲迎娶至家。从此,母亲不再只是王家长姐,还是方家媳妇,是子女们的母亲。
母亲与父亲风雨几十年,共育子女五个,四个走出农村,一人留守家业,虽谈不上成才成大器,但也都能自食其业,支撑家庭,奉献社会。对此,父母二老一直是颇为自豪的。
我是老幺,我出世时,母亲已40有余,记忆里小时候的母亲乌黑的头发,长长的辫子,白皙的皮肤,不胖不瘦的身材,穿着自己裁剪缝制的简单整洁的“阴单布”蓝色系列服装。那时,我们家常是村里女人们聚集的场所,有找母亲裁剪布料讨教手艺的,有找母亲“取鞋样”制作各式布鞋的,有请教母亲如何做甜酒、做豆豉、包粽子的,还有请母亲帮忙念书信的,甚至有找母亲断家务纠纷的......我小时候常呆在母亲身边,看着她认真地做着每一件事,心中充满了好奇和崇敬。
我长大读书了,假期里习惯睡懒觉,家务事也不甚懂得,常被隔壁大婶作为教育女儿的反面典型。对此,母亲说,“假期嘛,就是让娃娃休息的,多睡一会没关系。至于做家务,以后生活需要了,她自然也就会的。只有读书,错过了读书的年龄以后就没机会了。”我想,这应该是母亲对自己人生经历的总结和感悟。她从曾经的天堂到现在的人间,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到样样精通的农村大妈,她一直在蜕变,在成长,她非常遗憾当年自己没坚持外出求学走出家乡,她是真正切身体会“知识改变命运”。所以,我们从小就被要求“把书读好,离开农村。”父亲母亲文化不高,理论不多,但他们身心散发的勤劳、坚韧、豁达、奉献等优秀品质浸润着我们成长,伴随着我们走向未来。母亲最后时光里,我们常常前三后事的翻来摆谈,得知我儿打算去成都求学,她总结性地说,“好,成都是个好地方,刘皇叔在的地方。”托母亲的富,儿子如愿以偿考入了川大读研。
母亲爱美,我还曾经调侃母亲是一个有小资倾向的老太太。小时的记忆中,她从田间地头劳作归来,常常会带回一些漂亮野花,让我们简陋的屋子与众不同。母亲从不忽略平淡生活中的任何一点美。还记得有一个端午节的早晨,迷迷糊糊中听到母亲唤我“幺,快起床,栀子花都开了”,我一睁眼,青翠欲滴的栀子花就在眼前,鼻子里那种清香的味道至今我都好像还能感受得到。小时候,母亲告诉我们,“鞋好遮半身,鞋要穿周正”,“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这应该是我们接受的最初的礼仪教育。我们逐渐长大,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审美装扮,母亲会不时表扬我们,“这件衣服很合适,好看”,“头发这样梳,漂亮”,“这双鞋配这套衣服,对头”......这算是母亲对我们的赏识教育吧。爱美的母亲就是这样在我们心里播下了赏美的种子,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会忘记生活中还有种种的美。我们长大了,母亲也老了。晚年时母亲经常转动轮椅坐在鱼缸前,静静地看着在鱼缸里游弋的金鱼,问她到底看啥,母亲微微一笑“好看”。
母亲非常敬重书籍。我们家有阅读的习惯,父亲喜欢看一些传奇类的故事型书籍,打小我们就跟着读《杨家将》、《呼家将》、《八仙过海》、《镜花缘》、“三言二拍”等等,对这些书,母亲不看,也不阻止我们看,但她会把每本书都用旧报纸把书皮包好。那时候,年幼无知的我错误地认为母亲不喜欢看书。后来才知道,母亲是不看她喜欢的书。二姐三哥外出读高中时,间或会带一两本小说回家,母亲同样将这些书皮包好。再后来,他们参加工作了,带回家的书稍稍多了起来,其中就有一套《红楼梦》,母亲不再只是包好书皮,而是把这套书“据为己有”自己慢慢看,谁要看,得向她申请,看了要及时还给她。母亲对这套书情有独钟,一直妥善保存,到现在除了书页发黄,其它依旧。除了这套《红楼梦》,母亲还很喜欢看有关宋氏姐妹的书,毕竟母亲少年读书时的课本上常有关于“中山先生”的内容,对中山先生特别的敬仰,直到生命尽头时,母亲枕边都还放着《宋氏三姐妹》和放大镜。
母亲弥留之际,一日午睡醒来,清醒无比地告诉五姐,她梦见她的爷爷和奶奶,梦见了她的老家——盐源水井坝营盘上,木兰花正大团大团地开着......我们知道,人生近百年,母亲其实一直眷念着她的少女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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