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常常从我家的院子左边拐上一条小斜土路,穿过一小片竹林,跑到三伯父的家里找堂姐们玩。竹林里,用桑枝做的篱笆墙,围了一片小小的圈地,十几只鸡便在这圈地里躲在苦竹的荫凉下追逐打闹,或悠闲自得的刨着土坑,然后故意拍拍翅膀振得尘土飞扬,也有几只实在无聊的鸡,把头伸出篱笆墙,东啄一下,西啄一下,吃到了美味虫子的样子。那条名字叫“大花”的狗,懒洋洋的趴在竹林边儿上的李子树下打瞌睡,有人来了,它就睁开眼睛,抬了抬眼皮,看到是我,便懒得理睬,继续做它的狗梦去了。
三伯父的家,一排土墙灰瓦的平房,土墙上刷了白灰,院子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坝边儿上的几棵樱桃树和李子树摇曳着一身新绿,远处是一片开阔的田野。堂姐和我躺在最底层的空蘑菇架子上,她手里的一页作业本抄了歌词,她说她要教我唱当下最流行的歌,于是她唱一句:风吹着杨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啦。我便跟着她唱一遍:风吹着杨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啦。其实我并没有很认真的在唱,我的目光穿过蘑菇架子上的竹篱,穿过那个小小的木格子窗户看着外面蓝而高远的天空,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着从窗外飞过。
开春后,要插秧,要播种玉米,还有红苕种也要及时下到地里催芽,母亲总是一个人在地里忙乱着,没有多少闲暇的时间来顾及我和弟弟。除了割猪草,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看管家里那群刚孵化出来的小鸡,以防它们被老鹰捉走。
我坐在屋门口的矮凳上,看母鸡带着它的鸡宝宝在院子里闲逛。大伯父和我们同住一个院子,他家也种蘑菇,堂姐在院坝里翻晾种蘑菇用的麦秸,她穿着雨靴,用耙篱把堆在一起的麦秸摊开,那些麦秸,因为加了猪粪和牛粪一起堆积发酵的缘故,散发着温热的,牛粪和草垛混合的气息,汗水一滴一滴的从堂姐的圆脸上滴下来。那些麦秸,反复发酵几次之后,才能上到种蘑菇的架子上,上面铺一层汤圆似的泥丸,就可以等着下种了。
蘑菇的菌种,装在小口的玻璃瓶里,用粗铁丝做成长柄的弯钩,一小撮一小撮的掏出来,像大伯父自家种的烟叶切成的烟丝。这种东西能长出蘑菇来?这是多么让人好奇又期待的事情呀!蘑菇种下后,便常常看见大伯父背了喷雾器给菇床洒水。长成的又白又鲜的蘑菇,自己是舍不得吃的,油盐酱醋的开销和堂哥的学费,都指望这项收成呢。大伯父采蘑菇的时候特别小心,一朵一朵的排在簸箕里,生怕菌盖上染了泥影响卖相。大伯母用小刀齐齐切去一半的菌柄,小心翼翼的放进篮子里,再拿到街上的收购站去卖。
剩下的菌柄,用小刀削去带泥的菌丝部位,切成薄片做汤吃。有一回,我看见堂姐端了半碗汤坐在她家的门口慢吞吞的品着,那汤里,有几片菌柄,上面漂着几颗猪油花花儿,还有几粒翠绿的葱花,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于是我回家问母亲蘑菇的味道,“从牛屎里长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母亲说完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野生的蘑菇,倒是真正吃过一回。有一年的夏天,雷雨过后,我们几个小屁孩儿,背着小背篓,嚷嚷着要跟大伯母一起去松林里采蘑菇。山间小路逼仄,我们像一群小逃犯放风,吵吵嚷嚷的朝前挤,总以为最大最好的在前面。大伯母默不作声的走在最后,却总是在矮树丛里找到最大朵的野蘑菇,她一边细心的寻找,一边还得应付我们的问题,因为,我们都分不清楚手里的蘑菇是不是有毒,每采一朵,都要去问她一下,现在想来,那得需要多大的耐心啊。采回家的蘑菇,用清水淘洗过,母亲在热锅里放了猪油,加了几丝儿红辣椒,几瓣香蒜,炒了满满一大海碗,清香袅袅,脆嫩的口感,即使不吃,看着也是美的啊。
多年后我在厦门的菜市场看到自家种的那种蘑菇,眼前一亮,心底里像有一种情结似的,被狠狠的勾了出来。我挑了一大袋,豪气的说:“老板,称一下。”那天,我做了一盘炒蘑菇,也煮了一碗蘑菇汤,学着记忆里的样子,蘑菇切成薄片儿,汤上面漂着几颗猪油花花儿,再撒上几粒翠绿的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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