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我是穿着母亲缝做的布鞋学会走路一天天长大的。母亲做的布鞋,粗针麻线纳的底,松软结实,黑色布料的鞋面,在鞋面的中间镶上两条筋,鞋的边上是一圈白边,非常好看。那个年代,那个年龄的我认为母亲做的布鞋是最好的,从商店里买回来的布鞋根本比不上。
八岁那年入学堂,母亲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学校的大门口,脚上就是穿着母亲为我做的新布鞋,跟随老师神气的走进教室。八九岁的年龄,正是登墙上房淘的没边的时候,母亲怕我每日里疯玩儿跑掉了鞋子,在鞋的后面缝上一条细带儿把它绑在脚脖子上,跑起来就不掉了。几天下来,我的新鞋在同学小伙伴中有了一个新的名称,傻鞋,满操场上同学们都知道我穿了一双傻鞋。每天走出学校的大门,总有几个坏小子排着队向我喊:“傻小子,穿傻鞋,走一路,跌三跌,哭着喊着要上学。”那日里我哭着跑回家,说啥也不穿这双傻鞋了,哭闹着要母亲给我换一双从商店买来的新鞋。母亲听了笑出了眼泪,然后温和的摸着我的头,笑着告诉我说咱儿子不傻,咱儿子不怕别人笑话,咱儿子最懂事了,妈告诉你把书念好了比什么都强。就这样从那时起,母亲的话一直记在我的心里,我还是和往日一样,穿着母亲为我做的新鞋走进学校的大门。
每年的六、七月份,母亲就开始忙着为我们姐弟四人做鞋了。那时我常常喜欢伏在母亲的膝前看她做鞋。看她用锥子用力在鞋底上扎出一个眼,把串着麻线的长针从锥眼中穿出来,然后用嘴使劲咬出带着麻线的针,再把麻线绕在锥子把上,用力拉紧线绳,母亲就是这样一针针一线线的纳出一双双鞋底。而最让我心中刺痛的,是母亲鬓角流淌的汗水、青筋突起的手臂和手掌上勒起的一串串血泡。那一刻起我真正觉得母亲为了我们,真的太累了。母亲哪,真的该少一些辛劳,多一些休息。
渐渐的我长大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注意保护自己脚上穿的步鞋,雨天我把鞋放在不漏雨的地方,然后光着脚丫欢天喜地的冲进小伙伴们的群堆,奔跑在雨水里。和同学们踢足球的时候,我把母亲为我做的布鞋脱下来,把它摞好放在球门的边上,然后光着脚在球场上和小伙伴们奔跑。回家的时候在院子门前的水井上洗洗脚,再穿上鞋走进家门。开始的几天里母亲没少夸我懂事了,夸我不那么淘气了,鞋也干净了。看着母亲高兴的样子我的心里乐开了花,尽管脚掌每天火辣辣的疼。但这个小小的秘密没有坚持多长时间,不久就被母亲发现了。记的一天夜里我被一下轻轻的刺痛扎醒,险些喊出声来。睁开双眼,我看见在暗淡的灯光下,母亲带着花镜坐在炕边,把我的双脚抱在自己的怀里,用一盆清水仔细的清洗我的脚掌,然后用一根针轻轻拨出已经扎入脚掌里的沙粒。透过母亲的老花镜,我看见母亲流泪了,泪水顺着母亲的脸颊流下,滴落到我的脚上。看到我醒来,母亲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哭着轻声告诉我,儿子咱以后不这样,鞋坏了妈再给你做,你已经长大了要懂得爱惜自己,这样妈才高兴,妈看不得你们姐弟几个遭罪,懂吗?在母亲的怀里那一夜我流泪了,那一刻我又一次感受到母爱是那样的无私,那样的博大,那样的真切无华。
第三天的晚上父亲下班回家,给我买回来一双新鞋,是一双蓝面白底的胶鞋,应该说,那也是我穿上的第一双从商店买来的新鞋。父亲卷了一支烟坐在炕边笑咪咪的看着我,母亲帮我把新胶鞋穿在脚上,让我在屋里来回走一走,开玩笑的告诉我,明天穿上这双鞋去上学,保证没人说我儿子穿傻鞋。不知道怎么了,我在那一刻没有了那种穿新鞋的兴奋感觉,反倒从心底涌出一股惭愧和羞涩。就是第二天穿着新胶鞋走进教室的时候,也没有了往日神气的感觉。因为我懂得这一切都有父母亲疼爱的心血在里面,我更应该去加倍的珍惜她。
十八岁那年去当兵,临走的头一天晚上,母亲把为我赶做的一双新布鞋,塞进我新发的挎包里。我嘴里说着不用带,赶紧要往外拿,母亲坚决不让,父亲也在一旁说她瞎操心,到了部队什么都有。母亲就是不同意,她老人家固执的认为,我从小穿鞋费,部队发的鞋会不够用的,一定要带上。望着母亲渴求的眼神,我赶紧说妈说的对,我带上。听了我的话,母亲高兴的笑了。当兵后,母亲为我带的那双鞋,在我的战备包里整整背了五年,如果不是一次以外,我真的会一直保存到今天,因为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感到那么亲切,那么温暖,那种幸福的感觉直到今天也无法忘怀。如今九十二岁的老母亲和姐姐生活在一起,虽然已经行走不便,满头的白发已经稀疏,但每每我向老人家提起童年的往事,提起那双傻鞋,老人家都会咯咯的笑出声来,还会象小时候那样摸着我的头,开我的玩笑说,我儿子穿傻鞋也不傻,我儿子可懂事。
如果父亲是一座巍峨的高山,那么母亲就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大河。母爱如水,滋养无声。母爱,是那么厚重,那么深沉,那么博大。她用一辈子的心血去养育我们,而我们就象在温暖的春天里,去享受快乐、暖洋洋的气息,就象青青的秧苗在满足的吸吮着大地的乳汁,享受着大地的滋润,汩汩的吞噬着大地的精华。当年,那种在母亲的呵护下,单纯的无忧无虑的过往,今天是不可能用任何东西可以赎回的,她早已深深印记在我童年美好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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