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和别人一样,经历了黑色的六月,在期盼中拿到装在红色EMS包裹中的通知书,整理行囊,奔向远方。
从塞北到江南,你几经周折,抵达你无限向往的地方,数着脚边凌乱的行李,看着匆忙往来的脚步,听着棒棒军、黑车司机说那些你听不懂的话,偌大的朝天门,让你心底泛起一股孤单的感觉。
你发誓,以后要在夜晚潜进这座城市,让绚丽霓虹幻化出璀璨的景象,掩去所有的粗陋荒凉。
你不知道,以后你遇见的那个她的家,离这里只有几站地。
(2)
早已记不清是轻轨还是出租带你离开了这个地方。
关于这座城市,你的记忆开始在歌乐山的军训。
教官脾气很糙,但同学很亲热,为了迁就你,尽量说着普通话。
最难熬的是夜晚,你眺望训场的那一边,猜想那里会不会有一样愿意依偎在你肩膀的脸庞。
(3)
山城的冬让你铭记,当然并不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湿冷。
你在课堂上看到了一个影子,纤细的身影和苍白的肤色让你想到白瓷娃娃。
你开始关注她的一切。
你关注她披过肩膀的黑色长发;你关注她走路时说笑的样子;你关注她身边的每一个身影。
你关注她在写作课上被当做范文的《鲛人泪》;你关注她在应聘学生会干事时的演讲词,你关注她在寝室文化周上稚嫩的歌声。
你把自己变成一个记事本,记载着你能看到的有关她的一切,然后加上一颗沉重的锁。
(4)
每个人都应该面对自己的现实,那就是勇气。
你向来缺少勇气,所以你选择则的面对方式往往是逃避。
你在手机里存了一张她背影的照片。却不小心被她的室友W看到。于是你无路可逃。
你感谢W的好意,感谢W帮你传讯,帮你约她,帮你搜集她的一切喜好,你最感谢W始终没有告诉你,其实她根本不喜欢你。
所以你坚持,一坚持就是两年。
(5)
终于,在她最失落难过的时候你趁虚而入。
当时你在大兴安岭的北面,而她却在长江的南面。这样的距离在地图上被比例尺缩减到只有短短的一截,可是现实中,却把思念拉得那么长,那么远。
她用自己不多的零用钱寄给你石榴石的手链,听她的声音就能感受到她在那边像个孩子一样欣喜。
你跑遍城市的大街小巷,在婚纱店的橱窗中找到穿着婚纱的白瓷娃娃,高价买下,裹了无数卷卫生纸,赔了无数笑脸,才让EMS邮给她。
(6)
和所有的异地恋一样,每一个夜,都是你想她的夜。你们联系的唯一有效方式是电话。
你们煲电话粥从入夜到凌晨两点,直到手机没电关机才结束。
接上电源,你们开始传短讯。
“今天下雪了,飘了一天,傍晚才停。积雪在灯光的照耀下映得天空一片殷红,不见星月。我堆了一对雪人。等它们融化,我就去找你。”
“我今天吃了一碗醪糟汤圆,小小糯糯,淡淡的甜混着薄薄的酒香,你肯定见都没有见过。等你来了,我喊屋头做给你吃。”
“今天别人送了只整羊,和妈妈收拾了一下午,这边的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等到开学就能见到你了。”
“下午我去买了一件下面是蓬蓬的衣服,有些不习惯。等哈发给你看,你要是敢笑,就给我等到!”
……
(7)
无形的电波再迅捷也没办法把情意全部传递。
再甜蜜的爱恋也淹没不了来不及磨合的口角。
你们也会吵架。她开始不接你的电话,你只有一遍遍地播过去,一遍遍地听她的彩铃。那一阵子你再也不敢听阿Mei的歌。因为她的彩铃是《我可以抱你吗》,那种磁性的声音,把你的悲伤放大到无以复加。
(8)
终于雪人融化,你已启程,奔向穿着那件下面是蓬蓬的衣服的她。当你拉着皮箱,走出江北机场,第一眼便看见了那眉清似点的她。
那一年的她像一朵待放的花苞,体态纤巧,身姿婀娜。
那一夜的江北机场灯光闪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那一刻的天幕星汉灿烂,月华似水,误人心弦。
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你脑海中都还清晰地存放着把她拥入怀中的感觉:冬夜渐暖,华灯初上。尽管还隔着冬衣,都能感觉彼此的心跳。你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天高地迥,有如织车流,有夜空繁星,有耀眼霓虹。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以为你们是童话中的角色,只有演绎出幸福快乐的结局,才能呼应这样绚烂的开始。
(9)
你一直向往能生活在那样一座城市中,有山有水。
你一直向往能居住在那样一座房子里,依山傍水。
她在那样的城市、那样的房子里生活了二十年。
她家里有一面墙是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透过窗子能看见下面人流熙熙攘攘。稍远处是嘉陵江,横亘东西,江面船只如梭,清风如丝。生活在这样景色中的她,和这景色一样,将你迷倒,如痴如醉。
(10)
周周双休,她喜欢穿着睡衣赤脚踩在地板上,等你给她挤好牙膏,剥好鸡蛋,然后坐在你的身边,开始发呆。
入夜,窗外开始上映即拍即演的情景剧,演员都是在周边生活着的人们。她常常扮演影片中旁白的角色,给你讲剧情,一段一段,层次分明。
从十几楼往下看去,人很模糊,你也偶尔怀疑她旁白的真实性。但当你听着她描绘人们的穿着、表情时,看着她一脸严肃,抿起嘴角,瞪大眼睛,小小鼻翼一扇一扇地动的时候,却只想把她拥在怀里,任她呜噜呜噜地嘟囔反驳,最后变成一串串笑。
(11)
春天,班级组织春游,地点是莲花湖,坐在大巴车上,同学们都起哄,让你们合唱首歌,但不知为什么,你们都没有张口。
莲花湖的景色并不怎么出色,可是她坐在栏杆上,把头靠在你怀里,看着夕阳染红晚霞,对你轻轻地说,如果我们能一辈子这样快乐多好。
你握着她的手,嗅着她的发香,打定了要满足她愿望的主意。
(12)
快乐都雷同,悲伤千万种。
可直到今天,你也没能明白为什么会和那么完美的她形同陌路。明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有一段时间你们见面就吵。理由可以是吃火锅时你在自己的油碟里多放了一勺醋,也可以是一次彼此不透明的约会。每次吵架都不是相同的理由,吵着吵着你们却更亲密了,你甚至异想天开地以为等到所有的理由都吵过之后就不会再吵了。现在你们真的不再吵了,你们已经好多年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了。
有一段时间你们过得很艰苦,吃两块五一碗的小面,两个人吃一份盖饭,你看着她剩那么多给你,鼻子总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但她在那段时间,还送你一件衬衫,理由是,你穿衬衫还算顺眼。现在你的衣橱里满满是衬衫,上班穿衬衫,在家穿衬衫,冬天穿衬衫,夏天穿衬衫,甚至睡觉也是穿衬衫,可是你却没能够再穿着衬衫和她吃一次饭。
有一段时间,她心情不好,喜欢打人,气急了还咬,你就那么看着她在你身上留下红肿淤青的痕迹,手上肩膀上印满她的齿痕。
最后那段时间里你们过得都不愉快,她逼你送她伞,于是你就送伞;她逼你在身上刻她的名字,于是你就满街找纹身社;你开始不回她的信息;你开始不接她的电话;你开始在她熟睡的时候抽身离开;你们互赠石头记的饰品;你们在KTV合唱《广岛之恋》……你们做了网上盛传的做了就会分手的所有事情。
一件件错事就像俄罗斯方块,一旦开始就只有继续,越垒越高,无从消解,最后GAMEOVER,给你们苟延残喘的感情也划上了一个悲伤的休止符。
(13)
分手后你的表现和一个懦夫无比相似。你不敢面对,你毁掉相爱过的证据,你开极力否认这段感情。
当思念开始沉淀,记忆回到起点,你却发现,你的生活早已浸透了她的痕迹。
你自己翻你们从前翻过的书,你自己看你们从前看过的电影,你自己去你们从前去过的餐馆,你自己逛你们从前逛过的广场,你自己睡你们从前睡过的酒店。
你去她曾经读的高中,坐在操场边看那些高中生追逐嬉闹,你想她从前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个,你拼命寻找每一个留下她痕迹的地方,不为将来,只为确信没有你在身边她不会孤单。
(14)
分手后不久,你的生日到了。
你收到了一条信息,发件人是她,时间是十月十五日,凌晨一点十七分。内容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那一瞬,你几乎咬破嘴唇才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
那一夜,你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那个熟悉的号码。
那一年,你都未曾给那个号码回复过哪怕一个字。
逃避始终你是面对现实的勇气。
(15)
你开始看到她身边的肩膀换了又换。
你开始一个人吃饭旅行自己对话谈心。
你开始一个人看书写信到处走走停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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