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病房里,夕阳中,仿佛又起了一声响动。 ”
2008年3月7日,天晴朗。
年轻护士没急着进门,她把门推开一半,目光先是一扫,打量了背向窗沿,头埋在床单里的妇人。见她没有动静,她才把门完全推开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更换吊瓶。
来静佩服她手法利落,动作敏捷。从进门、落药盆,再到换吊瓶,拾盆退走,整个流程迅速顺畅像流水,而且不发出任何声音。来静想跟她打个招呼的,但看着她露出口罩之上的眼里挤着一抹苦笑,只能把到嘴的话再咽回去。
昨天下午,这位护士来换药水的时候撞上了正在给来静清理流液的母亲。妇人眼见她戴了口罩,面色瞬间变得不好看了,接着又发现药盆里一直维持的一瓶药水没有。妇人急躁的询问:“今天药怎么少了一瓶了,是不是你拿药的时候搞错了呀?”年轻护士回答:”没有啊,所有病人的药都是药房配好了发过来的,这是来静的,我没有弄错啊。"妇人犹不满意:“一直都有的药,今天突然就没有了,一定是你搞错了。”“也说不定是你们预付的药费不够了。”年轻护士的口罩一凸一凹的浮动,吐露的是委屈,但落在妇女眼中却是讥讽。她的音贝徒然拔高了一截,用焦糊的嗓音咆哮似的说:“我闺女好好的被你们越治越坏,要钱,好啊,我们付的少了吗,一万多块钱拿进来连个响儿都听不着”妇女越说越气愤,临了她又补了一嘴:“都是些不要脸皮的,吃人不吐骨头”。年轻护士被她劈头盖脸说的眼睛猩红,换了吊瓶一秒也不肯留,飞也似的步子逃得跟兔子似的。来静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妇女心疼的望着女儿,嘴里仍然不肯停:“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不骂几句心里硬是不舒服”。
母亲还在沉睡,全然不觉被她骂哭的年轻护士已经来过又走了。更换的新药水温度要稍低一些,它流进血管里掺着一丝凉意,游动缓慢竟又失踪的极快。病房里沉默的只剩下母亲微弱的鼾声,这沉默一如既往的阴森,来静已经尝试了半个月仍旧不能适应。
来静住的这间病房是一个标准的双人间,除了病床和柜子、仪器设备等一式双份,还额外配有一个独立卫生间,这是专门为呼吸内科重度病人配置的标准。在来静之前,这里一直住着另一个病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女,来静跟她做过三天的室友。
她是一个药出来的人儿。
少女叫许蕾,很爱笑,皮肤比较黑,但小脸很清秀。来静刚住进这间病房,她就看着来静笑,眼神清澈两个浅浅的酒窝印在脸颊,有着某种给人温暖的魔力。她穿着蓝条病号服但内里套了一件大红的高领毛衣,手中捧着一本阖上的《穆斯林的葬礼》,犹如画中人下凡。
聊天的时候,许蕾跟来静说:我12岁就开始咳嗽,常常发高烧,后来到医院查是结核病,医生说我肺里生了个空洞。后来,我老爹就带我去了市里一家医院,开了好多药装了两个塑料袋那么多,医生说这是强化治疗,我每天都按时吃药,强化治疗3个月很有效,3个月之后,我父亲又提了两袋药回来,跟我说,医生说接下来是巩固期,巩固期有一年半,拿的是3天吃一回的药。但不知道为什么,隔了两个月我去医院复查,医生又嘱咐说,药要一天吃一次。我妈总说我是药出来的人儿,可不是她生的。
来静从她后来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总算把许蕾的故事理顺了。
许蕾有10年的结核病史,从12岁起,结核病多次复发,掏空了家中的积蓄,更让她的身体坏到了极点。结核菌已经扩散到她两肺的几乎全部区域,肺部切除手术已经无法进行,在胸透X光片上,许蕾左右两肺都形成了空洞,可怕的是结核菌还在向下扩散。而另一方面,由于长期大量用药,耐药性检测记录显示,她体内的结核菌对当前主要的抗结核药物已经全部耐药,属于极难治愈的多药耐药病人。主治医师下了诊断说“已经没有什么前途了”。因为住院治病,许蕾初二和初三两次休学,高三更是收到了学校的退学通知。没有朋友,没有亲密的玩伴是她最难过的事情。
我也怕这个病会传染别人,总觉得自己不得劲儿,想着要是别人知道了我有这个病该怎么办啊?许蕾跟来静说:"我只有两个特别要好的高中同学,他们知道我有这个病之后也一点不介意,让我去她们家玩,我现在还和她们通消息。她们现在,一个在家乡教书,一个在上海年大学,每年寒暑假我们都会聚一聚。"
一直到许蕾转院的那一天,来静才整个看清了这少女的身形,她站起来接近1米7的个子显得特别清瘦,满脸的孩子气跟窗外的春光一般惹人怜爱。
她本已经走到了门前,突然又转身走向来静,捧着来静的手告白说:"静姐姐,你是我的第三个朋友了,你要快点好起来,好的起劲儿点,别丢脸。"
来静的鼻尖一阵酸涩,低下头来看见许蕾手背上新新旧旧的针眼,强自忍住了眼泪,抬头,再看向少女的眼睛,嘱咐道:"你也要快点起劲儿的好起来才行,可不许丢脸。"
病房里,夕阳中,仿佛又起了一声响动“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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