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很偶然地读到了,天津作家尹学芸的《我的父亲母亲》。这是一篇朴实到骨头缝儿里的文字,但涓涓流淌的朴实真意,却让你“欲辩已忘言”。尤其读到“从父母做什么都是对的,到父母做什么都是错的,中间隔着一条河流。我们曾经徜徉在一条河流里,然后才有了此岸和彼岸”,真的有了一种彻彻顿悟,还有一种淡淡地不安和羞愧。
写父母的文字那么多,却很少有人这么朴实、切入人心、鞭辟入里,而让人觉得,确实我们都是如此做的,经意或者不经意。读了这篇文章,真犹如鲁迅先生所说“要榨出我那藏在棉袍下的‘小’来了”。所有那些高唱母爱、歌功父爱的文字都显得苍白无力、黯然失色。
曾经我们都是仰望着父母的,不知何时,角色悄然发生了变化。父母在我们眼里那么渺小,需俯视寻找,才能发现他们的存在。只是彼时的我们,总是想不起,有一天,我们也会老去,也会在儿女的俯视寻找中才会存在。
看着母亲把嚼过的饭抹进女儿嘴里,我偏过头去,装作看不见,心下安慰自己,你也是母亲这样喂大的。
不让修了长长指甲的母亲,帮我包饺子,故意无视她的不安和尴尬。视为空气的,还有母亲站在窗前,偶尔咕哝一句“两个人干不快点儿”的落寞身影。
大哥请我们吃涮羊肉,却不请彼时已年老、视之为一生最爱吃食的父亲。当父亲问起晚饭吃的什么时,我只是不敢看他眼睛地搪塞着。
父母年纪越大,心思越是缜密,总是没完没了地唠叨:
上下班慢点儿,注意安全!
今天有风,穿暖和点儿。
洗碗水流开小点儿,别浪费。
吃饭的时候,反客为主,一会儿给这个夹菜,一会儿给那个夹菜。
拄着拐杖抢着端盘子送碗。
你前脚开灯,她(他)后脚关上。
次数多了,我对母亲或父亲说话嗓门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
每当这时候,母亲总是眨巴眨巴眼,不吭气。或者转过身去,给我一个孤独的背影。
过后,我就很后悔,不该那样大声说话,可下一次,仍然管不住自己脾气。于是呆呆地想,我这是怎么了?
2
这些画面,如电影的特写镜头,不断在脑海循环播放;这些简单朴实的文字,如一枚枚细小绵密的针脚,星罗棋布地织在心间,泛起浅浅而真切地疼痛。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台湾女作家龙应台曾在她的《目送》里,这样诠释人世间父女、母子一场的缘分。让你渐渐明白:世界上所有的父女、母子亲情,都犹如将你和他(她)的手上系了一根线,他(她)的渐行渐远,不能拉动你,却有了那么一丝痛楚。是牵挂、是回忆、是“生”的意义。
父母于我们,是这样;而我们于孩子们,又焉知不会是这样?生命,于我们每个人而言,不过是一场接力赛,父母从他们的父母那里接过火炬,燃尽自己,照亮我们一程。他们慢慢暗淡、枯萎,我们又何尝不是在继续着这样一个轮回?所以怀着悲悯、体谅的情怀,对待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对待日后的自己?你看,我们手中的火炬,可不也即将熊熊燃烧,或正在噼里啪啦地燃烧?以己之心,度父母那颗拳拳的殷切之心,你才会有切肤之感,不再抱怨,不再嫌弃,不会厌烦。
3
好不容易今年高考没中枪,多少年不遇地没派监考。心里多少有些轻松和庆幸,恰巧女儿的生日到了,母亲父亲过来庆祝,陪她玩了一天。又在婆婆家蹭饭一天,第三天便在家里躲清闲,养精蓄锐。
大清早地,刚上完自习从教室出来,倒了杯水,准备坐那儿歇口气。忽然,电话响了。一看是母亲,赶紧接了。原来是爸胆结石,疼得受不了了。母亲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时间吗?
我有些好笑,这是时间的问题吗?没时间可不也是要请假。我打车过去,路上跟母亲打电话让他们下楼,在家前面的路口等我。可到了目的地,路口并不见人影。正在着急,看见母亲掺着父亲慢腾腾地挪过来。父亲一手捂着腹部,弯着腰,几乎要蜷缩起来。我赶紧一边让师傅把车往里开,一边跑着迎过去。只见父亲微闭着眼,牙关紧咬,脸色灰白。
我一边和母亲把父亲往车里搀扶,一边向母亲询问情况。母亲说他们从我家回来的当天夜里,父亲便犯了病。夜晚挂了急诊,好点儿了就回去了,昨天夜晚又去急诊输液,可没有效果。这才听从医生建议准备做手术。胆结石不是小手术,得慎重,不得已才打电话。我听了便责怪母亲不早打电话。母亲说不是想着好不容易放假了吗?不想麻烦你们。我有些生气,脱口而出,不想麻烦不也还是要麻烦吗?真是的。看着母亲讪讪垂下眼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忽然意识到:我怎么也学会对母亲不耐烦了?可是,生活和现实里的拘谨,让我说不出口那句“对不起”,只是以行动来解释和弥补我的歉意。谁知母亲更是敏感,从挂号到检查,再到拿药,她步步紧跟着我,事事亲为。需要用钱的地方,总是抢在前,即便我付了帐,她也会打架似的退回。虽然母亲以往也很少用我的钱,但这次却让我感到了丝丝缕缕,钝器割在心尖儿似的痛。
4
父亲的胆结石虚惊一场,去了市中心医院,找了相熟的主治医生看过后,捡了些药回来,先喝着试试。近二十年的糖尿病,父亲已是削瘦不堪,时不时地这不舒服,那不舒服。这次的胆结石,着实让人捏了把汗,无法想象,如果真动手术,不知又要忍受怎样的苦楚与折磨。
谁曾想,还没过两天,结石还没好利落。母亲又打来电话说,父亲一个人去补牙了。原来是父亲上次补牙定做的镶牙回来了,医生打电话来,父亲便犟着去了,也不听母亲的劝告。
我又忙打车跟过去,幸好医生是一早相熟的人。赶到的时候,刚刚补好。我付了钱,因为是熟人,少收了几十块钱。出了门,父亲乐呵呵地说,幸亏闺女来了,省了几十块钱呢!我有些哭笑不得,怪他不在家养病,出来乱跑。父亲全然不在意,只是挠挠头,一个劲儿地呵呵笑着。
人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可真不假!
上了年纪的父亲,越发任性、孩子气了,省了几十块钱能让他如此高兴,仿佛这是天上意外掉的馅饼,恰巧被他稳稳接住了。又仿佛是小孩子走路,蹦蹦跳跳间,忽然惊喜地发现,地上正躺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又抑或如做了好人好事的孩子,偶然得到一枚奖励的糖果。
心底感叹着,不经意间脑海里又浮现了另一幅画面。那是一个周末,大清早,刚把远方的客人送上火车,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忽然接到母亲电话。这才想起前天答应陪她逛街,因了母亲要回老家去参加一个婚礼。
有些疲惫,便也有些不情愿,胡乱搪塞说,有点事,让她和父亲先逛,看中间能不能赶过去。过了一会儿,母亲又打电话来,说就在常去的商场门口等我。无奈,只好让老公掉头把我送过去。到了目的地,我正四处张望寻找,忽然听到背后母亲唤我乳名。转过身来,只见母亲和父亲正互相搀扶着,从台阶上慢慢站起来。那殷殷笑意的模样,竟是那样地满足。我有一种错觉,仿佛那坐在台阶上的是我,上学大老远的回来,却碰到门上一把锁。从睡意朦胧地等待中醒来,终于发现站到身旁的父母。
5
曾经,我拒绝长大,害怕成熟老去。结婚成家多年,却一直活得像个孩子。或者说潜意识里把自己宠成个孩子。
到了婆婆家,婆婆会对小姑子说,你嫂子不爱吃剩饭剩菜。每次去了,都会做一桌新鲜菜,弄得邻居们见了,都羡慕地说,你可真有福,来婆婆家都跟客人似的。婆婆最常念叨的一句话:刚结婚那阵儿,瘦的一阵风都能刮走了似的。听得几分难为情,几分感动。
去了母亲那里,母亲也基本都是亲历亲为,只是打打下手,洗洗碗、摘摘菜。母亲常常是“嫌弃”我不如她利落。每次去,母亲都会做好多好吃的,完了还会带大包小包的回来。隔了段时间不去,母亲还会跑过来看看,时而带些蔬菜,时而带些土鸡蛋,时而带些孩子的吃食。或许在她心里,女儿永远也是个孩子,让她放心不下。
就在这样的宠溺中,活得自由而幸福,肆意而张扬,顽皮而任性,一路走来,多年不见的朋友会说,你和多年前没什么变化。我知道,她们说的是我的心性。在这样自由而宽松的环境里活着,自然能保留一份纯真和惬意!
然而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一切都那么飘渺而虚幻了,袅袅娜娜、飘飘摇摇就要远去了。心底里竟是泛起丝丝缕缕微妙不可言地恐惧和慌张。
和父亲一道出去吃饭,突然发现他连筷子都拿不稳了,东西吃得嘴角、脸上都是,喝汤居然也能洒到桌子和衣服上……面对母亲地嗔怪,父亲只是像个孩子似的,乖乖从我手里接过纸巾擦掉,然后傻傻笑着。
和婆婆一道出去,你惊讶地发现,她也提不动半袋蔬菜了。这是以往把上幼儿园的女儿驮在肩上,跑得咚咚响的婆婆吗?不知哪天,婆婆突然说,买副老花镜吧,眼睛不行了。还有不知什么时候,你又突然发现婆婆来客人做饭也没以前利索了。在婆婆家十几年,她老人家从没主动让你干过活儿,可是现在竟会顺从地让你接过她手中的围裙。
这些仿佛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没了最初的恐惧和不安,只是心里沉甸甸的。你必须要承认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他们,真地老了。此时的你们仿佛就要倒了个儿了。你必须要接过他们手中擎了太久的接力火炬,他们累了。
人生其实就是一段路程,他们搀扶你的幼年,挥动你的青春,注目你的中年……接下去,他们走下坡路的脚步,或许无法触及你攀登的炯炯目光。那么稍稍转身吧,接过那把接力火炬,激情燃烧的同时,亦照亮他们的世界吧!一如曾经甚至将来依然不曾改过的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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