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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炉

炉膛是父亲的熔炉,父亲是我的熔炉。

——题记

暗黑的小房子,清楚可见的是一个正熊熊燃烧着火焰的炉膛,冰冷的铁器在炉膛里肆意忍受着锻造,直到发红发烫。狭小的空间里,容得下一个男人,一个气锤,和一堆发亮的煤。“砰砰——”沉闷的锤子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夹杂着六月汗水浸湿棉花的厚重感。

父亲是一名铁匠,常年工作在这样的环境里。从年少轻狂的铁匠学徒到皱纹慢慢布满这张和煤堆一样黑的发亮的脸,渐渐染上白霜的发丝开始蒙着细微的灰尘。父亲的双手从小是我躲避他抚摸的借口,皲裂的口子里面似乎藏着怎么都弄不干净的煤灰,那枯燥总会弄疼我粉嫩的小脸。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的衬衫,总是星星点点的到处都是洞,那是每次电焊时火花溅的。小时候,别人家的爸爸身上都是香烟的气味,而我闻到的是这种铁锈混合着煤灰的特殊味道。

印象中的童年,是在母亲的背篓里度过的。在“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大家族里,爷爷奶奶将太多的爱给了哥哥和弟弟,唯有母亲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着。连带着,对父亲我也很是生疏,而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总是邋遢的样子,总是谈起铁具,总是动不动对母亲发脾气,总是对我不闻不问。我在心里有个答案:父亲,他不喜欢我。

出于急于想证明女孩子也可以比男孩子强,我悉心接受母亲的教诲,比别人更努力。那时的自己,想着用成绩来打动父亲,让他可以对我温柔以待。可是没有,他照常忙着他的工作,和我同桌吃饭却从不言语。

我最不能忘记的是小学升初中的那一年,身为班长的我掌管着教室钥匙。班上的一个男生因为作业没交被老师留了下来,而我只能在一旁等待。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带着怒气走进教室,责问我怎么这么迟不出校门,不等我解释,他又大声呵斥了那个同学。同学含着无限的委屈提起书包逃离了教室,从此和我形同陌路。而我,坐在他车后座上,泪水涟涟。

父亲是我的熔炉,能把我外表的坚强摧毁的一文不值。我于父亲,或许就像他手中的生铁一样,被冷冷的放进燃烧的高温炉膛里,锻造成他想要的样子,锤子在我的身上狠狠敲打着,直到变成他需要的样子,然后放进冷水,发出“嘶嘶”地低吼,冒出白气,结束一场人世间的遭遇。

19年来,我的作文里永远不乏母亲的身影,却独独没有父亲。我以为,我们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同一个地点降落,却注定不会在同一个事情上有交集。我喜欢住校,因为两周才回家一次,为了安静,也为了逃避。我和父亲就在不紧不慢的时光里继续着我们不紧不慢的关系。

可听说父亲从高处摔下的消息时,我手里的水杯还是落了个粉碎。大脑有一阵是缺氧的,我看着母亲像被抽了丝一样软在地上,双眼无神,嘴唇发白。我过于冷静的拾掇着他们的衣物,因为母亲得去照顾父亲。大大的柜子里,父亲的衣衫真是少得可怜。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我为父亲感到酸楚。我以为我会当做没事人一样,报以最真挚而普通的同情,可事实上父亲昏迷三天三夜,我整晚整晚的失眠。看着奶奶逐渐深凹的双眼,我第一次觉得很无力。空空的大房子里,的确没了那张我一直都在逃避的面孔,可是完全少了家的感觉。

我被二伯催促着去看父亲。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简直刺鼻,我捂着鼻子走进重症监护室。邻床的病人不知道什么病情喉咙被开了口,家人灌进去的水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我在心里想;这真是个可怕的地方。父亲的头发被剃光了,母亲伺候着他的大小便。我看着软绵绵的父亲,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可是我还深深地记得临走时,他伸出的虚弱的手和那双盛满情愫的眼睛。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敢一个人住在这个空荡的房子里,我怕真的有一天这个房子就我一个人。父亲想念农田的麦香,想念那座盈满铜臭气味的铁匠铺子。母亲经不过他的执拗,带他回了家。我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被伤痛折磨的骨瘦如柴的男人,第一次落了泪。父亲转过头去,用衣角擦拭着双眼。“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里难受”。父亲话音刚落,我就克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伴随着这一场眼泪的,还有十几年来的冷漠和不解,都在此刻冲刷的干干净净。我好像看见那个每每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我的转身而颤抖的身影,好像看见小时候他背着我走过段段泥巴路,好像看见他胡子拉碴刺我的脸,看见他面朝黄土背朝天为我劳累……

父亲又开始忙着他的铁匠铺子了。“砰砰——”,这声响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清晰可见。还是暗黑的房子,发亮的煤堆和熊熊燃烧的炉膛,还有父亲伟岸的身躯。而我像他手中那块生铁,一开始拒绝锻造,被冷冷扔进熊熊大火里,吞咽煤灰,忍受百炼,终于成型。呆在随后的冷水中,我已成熟的可以发出“嘶嘶”声响,开出白色的花来,回报这个滚滚热流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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