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贝岭村是我刚来深圳栖身的地方,也是很有名的城中村。
村里房子密密麻麻,很少有房间可以晒到太阳。栋与栋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可以隔窗握手。从窗口向下张望,经常看到有女人拖着行李,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在巷子里走来走去,打听有没房子出租。
每栋楼的一楼都有个小店,门口总有几个黑着眼圈的女人闲坐。凌乱着头发,随手弹着烟灰,显出一副见过很多世面、百无禁忌的样子。她们喜欢盯着过路的人看,也喜欢大声用乡音说笑,偶尔夹杂几句粤语。
她们聊的话题,不是某人中六合彩大赚了一笔,就是某男大白天的总在家里睡觉,可能是在夜场做少爷。住我楼下的小玲,每天都凑在边上,张大嘴巴,听得很入神。如果她呆得太久没回去,她的男人就会来叫她回家。头发花白,脸上笑嘻嘻的,一路走,一路紧紧搂着她瘦瘦小小,像个孩子似的平板身体。
村里很多套住男人了的女人,都忙着生孩子,好套得更紧一点。小玲跟她男人似乎已经1年多了,但并没生孩子,她养了一条狗。那条狗很瘦,总是有气无力的躺在她腿上,耷拉着一身没有光泽的长毛。她不大允许它下地乱跑,说巷子里太脏,回头又要送去宠物店洗澡才能弄干净,得花钱。每天这么抱着,有时候抱得太紧,狗就会扯直了脖子乱叫,要赶紧撒一把狗粮,才能安抚住。
隔壁卖宠物粮的老板娘,只要看见她喂狗就笑:“上次你买的狗粮总共才5斤,都吃了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有?你舍不得给它吃,饿得它连地上的烂白菜叶子都抢。我见过的狗成千上万,就没见过吃青菜的狗!”
也不怪别人笑,小玲确实是把钱看得很紧的。吃的用的,都挑最便宜的买,衣服都是地摊货,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件。虽然大把时间空闲,但小店三缺一叫她打麻将,总要别人再三怂恿,她才很勉强的答应。次数多了,也惹得老板娘很不高兴:“也不知她是听谁说,被劝着打牌会赢钱,所以每次都要这么装,真是讨厌!”
有女人接话:“她那个老公,香港还要养老婆再加四个孩子,能给她的钱肯定不会多。”,也有人挤眉弄眼的窃笑:“她家男人跟我那个死八公认识,他说小玲跟他的时候是处女!以为捡到宝了,还不每个月多给一点家用啊?也不知她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孤寒成这样!”
这群女人平日里爱炫耀自己对付男人的手腕,有些哄着男人为自己狠破费了一笔,还有些是争到名分领了结婚证。像小玲那样跟男人偶然结识就同居,而且还是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这种迫不及待,在她们看来实在是蠢得有够离谱的。
小玲也很少跟她们搭讪,但每次看到我,都会很热情的打招呼,然后拉着我聊,读大学一个学期要花多少钱,大学毕业要是在深圳找工作,能拿多少工资的问题。说得多了,我也问她:打听这个干嘛,你家谁在读大学啊?她每次都回答:没有谁呀!然后带着一脸:嗯,我有个秘密哦~的表情,兴冲冲的抱着狗走开,留我在原地,莫名其妙。
后来有次去银行,我听到她跟柜台里的小姐说,要汇钱给男朋友。发现我也在,她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的样子,捏着上面有好几个零的汇款回单:“我男朋友在成都读大学呢,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我早就想好了,等他大学毕业来深圳,我就跑,跟他一起去南山区找事做。
反正我老公从来没去过,肯定找不到我。”我小心翼翼的问:“那你男朋友知道你找了个老公吗?”她叹了口气:“我才不会告诉他呢,我只跟他说我没在工厂了,在罗湖区找了一个工作,工资多点,就是不能随便打电话。其实本来我也不想找的,可是后来他读的书越多,跟我要的钱也越来越多,我再怎么省,好像也不够用啊。”
跟我分享了秘密的小玲,比平时快活了很多。越往后的日子遇见她,越是一脸喜不自胜的表情。
过不久,我搬离了村里。到了大学毕业季的那一阵,我心里经常想到她。不止是好奇她会开始什么样的新生活,也好奇当她突然消失的时候,又会给小店的女人们带来多少八卦话题。
隔了两年,当我已经把她淡忘的时候,忽然在路上又迎面遇见了她一次。她怀里没了狗,却多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头发花白的男人拿着背包走在她后面。我很惊诧,又不敢问什么。她看到了我,也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自顾自低着头,把孩子抱得紧紧的,加快脚步,从我身边走过。
我回头看了看她背影,似乎她还是那么瘦瘦小小,跟过去相比,只是脖子上多了条金链子,反着白光。
原创作者: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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