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秋节

每年的中秋节，看到天上的月亮，就想起我家的女人们。

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我家的女人们也从来没有多过。究其原因，是因为我家男丁不旺，爷爷、爸爸和我，三代单传。因此，我家的女人们，只有奶奶、妈妈和我爱人，亲戚里面还有三个姑姑，一个出了门的妹妹，哦，还有一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

奶奶和妈妈都不算长寿，奶奶去世快三十年了，妈妈在我结婚几年后去世了，她在医院的弥留之际，女儿才出生。因此，我爱人没见过奶奶，女儿也没见过她的奶奶。

下面说几段和月亮有关的故事。

小时候我跟奶奶睡。有一段时间，我老爱生病。那夜，月明星稀，奶奶把我从床上喊醒，把我领到屋西侧鸡窝处，要我向着西天的月亮磕头。她还口中念念有词，祷告我病快些好。说真的，看着奶奶那么虔诚，我也恭恭敬敬地磕长头。而且，我不久以后就身体慢慢变得结实了，一直到最近都很少生病的。

等我上了小学，大概是五年级，奶奶咳嗽病很严重，整夜不能入睡，几个姑姑也轮流在我家照顾她。我就想，我该为奶奶做点什么？那个夜，月光如烛，我悄悄起床，一个人跪在鸡窝旁，对着西天的月亮磕头，嘴里说：“月奶奶，明晃晃，保佑我奶要健康”…然后，好像奶奶的咳嗽真的缓解很多，直到一年后才又严重，并夺走奶奶的生命。

妈妈在她年轻的21岁有了我。因为我从小身体不是太好，妈妈照顾我吃了很多的辛苦。家里缺吃少穿，妈妈经常把我带到姥姥家里，舅舅家里孩子都大了，能挣些钱粮，旧一些的衣服也有些只需稍微修改便可供我穿戴，因此在舅舅家里我吃饱穿暖。

那年，大概我有十五六岁，我家附近的黄河滩地上，开始有人种植落花生了。这绝对是很稀罕的食品，妈妈只有去城里赶集，才能给我们兄妹俩带回来些落花生。现在有人种植，附近便有人成群地去蹓，妈妈也随她们去翻。可能是得到消息晚，不多的种植区别人都翻遍了，妈妈一天的所得也很有限。大概像当于城里面一元钱可以购得的量吧。即便如此，我和妹妹还是迫不及待等妈妈做成盐煮花生，吃过晚饭，妈妈把所有花生都煮了给我和妹妹吃，因为捡的时候她吃过生花生了，就没怎么再吃。

那个晚上，月儿圆圆的，像个笑脸对着我和妹妹在笑。妈妈的脸，年轻而有英气，但那天晚上，显得跟月亮一样有光华。

妈妈和几个邻居第二天又去蹓花生，她们商量过黄河去，一个亲戚在黄河边住，有一条小漂船，于是她们就去了。

等到妈妈回来，月亮又在西天了。为什么那么晚，因为她们都捡到了花生，几乎太阳落山她们才上船，而小船晚上看不清对岸，她们过得了黄河，已是在下游几华里了。每家都捡了多半化肥袋子，够孩子们解馋了，而且所剩更少，就不再去了。这个月夜的花生，我吃得少了些滋味，因为，我从里面咀嚼到了妈妈的辛苦。我没来得及为妈妈做祷告，妈妈就回来了。她虽疲惫，见到我们兄妹，依然那么高兴，而我们却不懂为妈妈操心。

妈妈不到五十岁得了脑卒中，那时候我还没有谈对象。等到我结婚后，五年没有孩子，这是我妈妈非常着急的一件事。她终于又病倒了，再也不能起来蹒跚着给我们张罗东西。可怜妈妈，就是没亲见自己的孙女。填过一首词，在这月圆之夜，再寄哀思吧！—— 《临江仙》

试问人间情几许？母爱似海如山。山海化形驻心间。登山意肃敬，临海神虔然。

去岁先母永别离，还记温手寒肩。未谋孙面犹似见。备足三冬袄，又系守岁钱。

我家的女人们走了两个，又来了两个，还在维系着这个家。人丁匮乏，似乎只是世代的劫数，无关一生的疼痒。房子也拆了重盖，只是那个鸡窝却没有位置恢复。或许那个鸡窝很灵光吧，我心里总有些小小的失落。

和我的爱人，关于月夜的记忆并不很多，一次是谈对象时候，在大街上散步到月上柳梢，我们最后分别各回住处。两个人你送我，我送你，似乎不忍别离，扯着无关紧要的话，辜负了那一轮的圆月。

还有一次，爱人住院，那时我妈妈还在世，也来照顾她。医院安排第二天做检查，我晚上回家时，她执意从病房出来跟我说话，我们走到医学院立交桥上，她告诉我她预感明天检查不好。我说怎么会呢？但她就是坚持这么认为。我说，没关系的，人是有定数的，我信命。我说我的爱人不会比我短寿，这样的话来安慰她。

检查结果为深度囊肿，手术割除后怕恶性的又做了两个疗程的化疗，后来她便完全恢复了健康了。我有时跟她说，我求月亮很准的，你知道吗，那个夜晚，我跟月亮说了你好多好话的，你自然能好起来。

“月奶奶，亮光光，保佑我爱人得健康”。可是，她却不是那种感恩的人，我也释然。谁和谁，都是生命中的过客。

八月十五中秋夜，许我以一贯的虔诚，向月亮祈祷，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女人——女儿，能够得到幸福和健康。我以前填的《江城子》——

梦里家乡美如画，鸳鸯瓦、银窗花。绕膝小女，粉笔画南瓜。欢笑声声透窗纱，绿树上、鸟喳喳。

曾问何处是吾家，心安处、青崖下。白鹿丹鹤，访骑背长笳。名士多在少人处，东坡上、南山下。

前半阕写我这小女儿，后半阕写我这老小儿。更有一首曲子《节节高》，写我这中秋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