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的时候是一个春日暖暖的午后。
母亲正在羊圈里忙活着给几只小羊喂食,羊儿在她身边欢快地蹦来跳去,羊蹄在她的鞋面上留下了零乱的印痕。在我低头的瞬间眼神就那么紧紧地贴上了母亲的鞋子,那是母亲自己做就的鞋子,从集市上买来的泡沫鞋底,鞋面上已经刷洗得有些泛白。突然就有了给母亲买一双鞋子的冲动,之余又心生一股愧疚:我忘记了母亲的鞋码。先前母亲曾无意间告诉过我,可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不清。那个上午我悄悄地翻遍窗台上母亲那些破旧的鞋子,凡是可能印着鞋码的地方都已磨蚀得踪迹皆无或是残缺难辨。
我竟忽视了这许多生活的细节。对于母亲,对于父亲,对于我身边的那些我应该熟知的最为亲近的人和事,我竟然漠视了这许多年,许多的事情都如同母亲的鞋码一样,在我的毫不在意中飘过了久远的岁月时空。牵挂和被牵挂,漠视和被漠视,一直依着单行的方向在上演。双亲都已年过花甲,遥想我刚参加工作时他们正值壮年,到我真正开始关注他们的生活起居甚至于他们的一双鞋子的时候,倏忽间他们已是垂垂暮年。
农历三月十五回老家给父亲过生日,酒宴间我和哥哥频频给父亲敬酒,女儿和侄女绕膝其间,其乐融融。我夹几块排骨放在父亲的碗里,旁边的母亲却挥了挥手说,别费事他啃不动。父亲说牙掉了。母亲把一盘炒豆腐端在父亲面前说,年前牙就掉得不多了,上面只有两颗了。哥说,怎么不去镶上?父亲说,这么大年纪了还镶它干什么。前几年,我知道父亲的牙齿脱落了一颗,没想到事过几年竟变成这样,到了几乎无法修补的地步。前几天女儿牙上长了个洞,疼过好几回,有好几次父亲还打电话来问询催促我和妻子去给女儿补牙。脱落的牙齿,剥蚀了父亲的青葱岁月,也将我满心的歉疚撒了一路。
给母亲买过几次衣服。逛商场的时候偶尔碰到打折的老年服饰才会想起给远在老家的母亲买一件,拿不准尺寸大小,就从商场里找寻一个个头和母亲差不多的人比量一下。买回的衣服很少见母亲穿,从她的话里我听出衣服都有些瘦。但她从来没有当面说,总是说一些心满意足或过意不去的话语。可对于我,长时间的不去想念,一件打折或许还是她并不喜欢的衣服,莫不就是一份打折了的关爱?
绝少给父亲买衣服,总觉得父亲经常干活劳作穿不穿新衣无所谓。父亲穿的大部分是我和哥哥替换下来的旧衣服,颜色或深或浅的二手西服和休闲衣裤穿在他的身上有大有小蹩脚得很;鞋子也是如此,除了他自己买的劳作时穿的胶鞋,其余都是我和哥退下来的运动鞋或褶皱得几近开裂的皮鞋。无须过问他的鞋码,也从不过问,父亲只是默默地劳作,穿着他并不合身的衣服走进又走出。去年春节前回家,刚下车就发现父亲穿了一身新衣服站在车门边。女儿嚷道,爷爷您穿上新衣服了。父亲抱起女儿说,嗨,爷爷集市上新做的呢。我只是在旁边嗫嚅着,其实本来想给您买一件来呢。言不由衷的话,将我虚伪的内心扯裂得粉碎。
家有小女初长成,妻子曾戏谑着问我女儿的身高和衣服的号码我也是支支吾吾难以说得清,在偶然的一次商场购物时才发现女儿身高已与妻比肩。有很多时候,习惯性地想去抚摸孩子的头,她却学会了下意识的躲开,我感觉得出,当关爱变得稀疏,亲情就拉长了距离。
成长的依然在我的漠视中噌噌地成长,老去的依然在我的漠视中寂静地老去。我的双亲,在我回家和离家的时候,关爱我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份留恋,腿疼的母亲仍旧蹒跚迎送我到车旁;我的女儿依然会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快乐地给我开门。承受了多少年的关爱和挂念,我自己也到了扶老携幼的年龄,老人的健康,孩子的成长,他们身体的、物质的、精神的方方面面都需我细细思量。
漠视亲情,已让我错过了很多。
关爱是那么具体而微,一个鞋码,一颗牙齿,一件衣服,一种不间断的爱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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