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子疯了,每个人都有兔死狐悲的忧伤 ”
【爱情连载】不骚情,不青春13
几天后的晚自习,第三节快要结束的时候,夫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没有人注意他什么时候出去的,这个阶段,常常有学生拿着错题找老师补课,所以教室里缺谁并不会引起大家过分的注意,而我这编外的侦探即使想破脑袋也根本没怀疑过范夫子。
闯进教室的范夫子让大家吃了一大惊——对,就是闯,风风火火地闯,张牙舞爪地闯,载歌载舞地闯进了教室!
“小的们,大圣来也,玉帝老儿拿命来!”他手里挥舞着旗子——那是一杆什么样的旗子啊!斑斓,诡谲,妖冶而震人心肺:一根树枝子上挂着两条失去了本色又浸入了血渍的卫生带,一副白的泛了黄的软塌塌的乳罩,还有几条花花绿绿的小内裤。他嘴里喊着,阔步走着,似率千军万马,旁若无人地闯进教室来了,他得意地挥舞着旗子,那长长的卫生带和乳罩在空中摆来摆去,整个教室弥漫着一种令人惊讶令人恐慌又令人窒息的怪异气息。
他脖子里围的东西更是让人发毛:几条红的白的黄的小内裤和小背心被他连在了一起,像小孩子吃饭时的围嘴,又像是令女子们心动神摇的宝石项链——夫子走进教室,舞着小旗子,蹦蹦跳跳,念念有词,从门口走到讲台上,在讲台上来回摇摆……
先容我插一句嘴解释一下“卫生带”这个名词,因为对年轻的朋友来说这可能已经是个很古老的概念了,大家很可能不清楚这个东西,所谓卫生带,其实一点也不卫生,也叫月经带,作用类似于卫生巾,一般女生经期使用,多用布做成,洗后可反复使用的东西。
全班一下子乱了起来,女生们先是一阵尖叫,她们面面相觑,双手捂脸,把羞红的脸深深地藏在书后面,低着头嘁嘁喳喳地传递着什么,有的人大声骂了起来。就连最爱热闹的男生一声惊呼之后也变得不知所措,呆在那里。
夫子挑着旗子,嘴里念念有词,在教室里来回走动。
“大鬼小鬼,拿命来,爷爷在此!”
“我是大圣,我是玉帝,我是南海观音,我是如来佛!”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把旗子挥舞得越来越有气势,花花绿绿的布条子似乎带着风声,带着锋芒,刺红了整个教室的脸。
怪异,沉重,窒息,似乎此时活着的,只有夫子,在讲台上走来走去神情激昂的夫子。
终于,几个女生跑出了教室去找老吕,几个男生走上讲台,大家围住了夫子,试图把他拉下讲台,试图去夺他手中的旗子,去扯他脖子里围着的东西。夫子拼命地挣扎,他护着旗子,与几个男生缠在一起。
老吕走进教室的时候,几个男生已经把夫子拉下讲台,三四个人围着夫子,夹着,架着,把他拉出教室。
“我是大圣,我是佛祖,我是玉皇大帝!我是观音菩萨,我要考中专!别夺我……中专!”
夫子兴奋,激动,试图挣出人们的包围。男生们夺下他手中的旗子,摘下他的“项链”,可又不知道该把那些东西交给谁,拿在手里如火炭似的,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几位老师也跟了过来,几个男生紧紧地夹抱着夫子,把他拉到了办公室,老吕嘱咐班长收拾一下夫子的书包,不一会儿,夫子的书桌上干干净净,好像没有人在那里呆过似的。
老吕用学校唯一的电话叫来了出租汽车,当破旧的面包车停在办公室门前,很多同学走出了教室,包括刚才还在骂的女生们。
值班的副校长闻讯赶过来了,办公室里还没回家的老师们全都赶过来了,教室里的男男女女全都走出了教室,人们围在面包车前,似一个圈,又似一道不透风的墙。
夫子是被人硬塞进面包车的,当车子停到教室前面的时候,他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拼命地往后挣着身子,四五个人抱着他,可此时的他力气变得格外大,他拼命地挣扎,挣开了人们的胳膊,他转身就往教室跑,众人赶紧围住他,他张嘴就咬伸过来的手,众人吓得一躲,他一下子滚在地上,一个翻身爬起,像一支利箭似的从人们的腿间向外冲,大家谁也不敢相信此时的夫子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众人赶紧俯下身子,扳着他的双臂,夹住他的身子,众人的手像绳子似的把他捆绑成大闸蟹模样,终于把他架到车前,他两手死死地扳着车门,满头满脸都是汗,他的眼瞪着,嘴张得特别大,恨不得把腔子里的那颗心吐出来似的,他的哭声如此凄厉,似乎每一个字都能把心撕裂,每一个字似乎不只带有心的热,还有血的湿——
“我不走,我要考中专!……老子的……中专!”
夫子终于被架上了车,车子发动了,调头了,夫子的哭叫从车子里钻了出来:“我要回去,我要考中专,我的中专!”
已经是夜里的十点了,原野里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整个夜空回荡的,只有夫子扯长的哭喊,如受伤的狼嗥,那么凄惨,那么悲凉……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喉头一阵酸,眼里蒙上一层雾——此时,我对夫子没有丝毫的愤怒和鄙夷,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夫子。
女生们忘了骂,车已经走远了,在暗夜里拖着长长的明亮尾巴走远了,她们还站在原地,好几个人在悄悄地抽泣。最严重的是岳芳,回到教室后,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很开朗的姑娘不知怎的再也憋不住了似的,头埋在课桌上,嚎啕大哭,谁劝也劝不住,留下一个难解的谜——岳芳,夫子,难道?不可能……
有人在哭,有人在劝,有人在默默地发呆,他们似乎忘记了试卷,忘记了考试,忘记了梦想的中专,他们的心像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了一般,他们似乎在夫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兔走狐悲的忧伤和怅惘……
夫子的课桌还在,只是那课桌上高高的书长城消失了,那躲在长城后边黑黑的脑袋也消失了,我们的心也好像一下子被夫子带走了似的,变得空荡荡的,我眼前又一次浮现起夫子的影子,浮现蜡烛烧焦的夫子的头发,浮现夫子挥着卷子如孙猴子腾云驾雾的样子,浮现出刚才夫子高高举起的旗子……不知怎的,夫子他爹那句话突然响起在耳畔:“别说八年,就是十年十五年,只要让考,只要能考上,你就赚了一辈子!”
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我趴在桌子上,努力地压抑着,把抽泣化为书本的颤抖——不只为夫子……
夫子走后的那几天,我的情绪很是低落,我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落到夫子曾经的座位上,属于他的空桌子早已经撤走了,但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桌子补到那个位置上,于是拥挤的教室里很是突兀地空出了一片空地,像头顶的斑秃,煞是刺眼。
其实,失落的不光是我自己。这种情绪像可怕的瘟疫弥散在整个教室里,老吕当然发现了这一点,他清楚地预测到事情的严重后果,他明白自己该做点什么。他已经好久没开过班会了,都说当班主任的人天生一张老婆嘴,每天不零碎几句就像丢东西似的,但老吕不是这样,虽然学校三天两头地开会,但老吕不,他的嘴就像一张滤网,好多会议内容都被他截留在自己的肚子里,他生怕耽误我们的学习时间,他只布置必须要做的具体事儿,即使偶尔开个班会,也最多三言两语。但当他发现这种情绪后,他给我们上了一节终生难忘的班会。
那是一节什么样的班会啊!
“没有哪个人的成功轻轻松松,你要想看更美的风景,就必须要比别人走更多的路,吃更多的苦。登高才能望远,要想看得远,你就必须得爬得高,而这爬高的过程就意味着你要比别人流更多的汗水和泪水,甚至是血!”老吕虽然教得是数学,可他的鼓动能力不亚于政治委员,他的煽情能力很有点语文老师的风范。
“离预选不到一个月,大家已经坚持了一年,马上就要摘果子了,到底谁能摘得最后的甜果,那就得看你们哪一个更强大,强大的不仅仅是你掌握多少知识,更重要的是内心,是历经百难而不折的雄心!一切成功都只会偏爱渴望成功的人们,唐僧师徒四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取得真经,我们大家都是奔跑在取经的路上,我在拭目以待,看谁最终取得真经!”老吕慷慨激昂,唾沫星子乱飞,每逢他激动的时候,最前排的同学都恨不得撑起雨伞,挡住老吕乱飞的子弹。
“人最悲哀的不是没能成功,而是倒在接近成功的路上。范子夫同学的情况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大家目前情绪很不对头,一个个蔫蔫得像霜打了的茄子,这很不好,很没志气,很丢脸!什么叫行百里者半九十,这就是!大战在即,死得最早的都是那些怕死的人,未战先怯叫什么?这叫逃兵,在战场上是要被枪毙的!”说到激动处,老吕的手掌狠狠地拍打着桌子。
“为什么说鲤鱼跳龙门?就是因为龙门很难跳,那些跳过去的就成了龙,你如果跳不过去永远都是鱼。人们只关注最后的结果,而没有人嘲笑你跌倒了多少次,摔一次跟头至少也得记一回疼,这才叫成长,我们大家现在就好比是一条开口向下的抛物线,大家要做的就是寻找自己生命的最高点,创造自己的最大值!”老吕终于露出了数学老师的本色,很自然地扯到了二次函数图像上,同学们笑了起来。
老吕很得意,越讲越高兴:“你们现在好比拉着地排车子爬长坡,你们已经爬了一大半,眼看着就要到了顶,这个时候坚决不能松劲。你要做的是弯腰低头努力前行,即使再苦再累也不能停下,稍稍一松劲就完蛋,不仅爬不上坡,很可能还会被车子扯回到原点,那样你吃过的所有苦等于白吃,淌过的所有汗等于白淌,你会后悔一辈子!记住一句话,只有心不熊,人才不会熊,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就看这最后的几步,二十四拜都拜了,还差这最后一哆嗦吗?”
大家被老吕说得热血沸腾,我再一次对这一头乱发满脸胡须的老吕刮目相看,我承认这个屠夫似的大个子挺有水平。
不少同学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内心充满了冲刺的激情。
“根据去年的情况推断,咱乡今年的预选指标大概有25人,三所中学,接近四百名学生,都眼睁睁地看着这25个指标,我们能争到几个?能抢几个就抢几个,坚决不客气!你能抢到是你的本事,抢不过人家就是无能!考场如战场,什么叫你死我活?这就是!这25人里到底能不能有你的名字?我的目标是16个,我当然希望越多越好,我甚至想把这些指标全都抢过来,一个不剩。我不怕别的学校老师骂我,我只怕我的学生熊包一个!”
“最后记住一句话,你失败一千次不可怕,只要最后一次成功了你就是成功,以往的失败就成了吹牛的资本,没有人在乎你的汗水和泪水,只在乎你最后的结局!”
“没有人听你诉苦,没有人可怜失败者,人们只崇拜英雄,人们只羡慕成功!别给我耷拉头,耷拉成霜打的茄子!记住,你只是小小的蚂蚁,爬出泥水你才能生存,在泥水里扑腾的蚂蚁,你只能不停地爬,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停地爬,而不是哭泣!”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脸上都挂着打了鸡血似的激动。
“老吕把所有的才华都展现在这节班会课上啦。”老牛私下里对我说。
“有两把刷子,你看他那张屠夫脸,那草包似的肚子,没想到还有不少东西,哈哈!”我应着老牛的感慨。
晚自习结束后,老吕把我留在办公室:“怎么回事?”他不紧不慢地从挤瘪了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弯七扭八的香烟,“嘭”的一声用打火机点着,深深的猛吸一口,吐出了浓浓的烟雾,然后平静而又诡异地对我说:“你最近不大对劲呀?!”
我心里一惊,以为他发现了我和韦一巧的事情,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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