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上班的路上,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外公。外公离世已二十年了。二十年,模糊了很多的记忆,但此时,外公的音容笑貌如此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外公外婆一共生育了十二个子女,最后却只带大了最大的两个和最小的两个。我的母亲就是外公最小的那个孩子,所以母亲出生时,外公外婆就已不再年青。听母亲说,外公年青时可是乡里出了名的美男子,身材高大挺拔,长得相貌堂堂。对此,我是深信不疑的。老年的外公依然腰板挺直,朱颜鹤发,不失为老帅哥一枚。听说,外公年青时脾气有些暴躁,他唯一的儿子,我的舅舅就是不堪他的打骂而离家出走,很小就独自到重庆谋生的。可在我的印象中,外公却是极和蔼可亲的老人。
重男轻女的思想在那时的乡下是很严重的,没生男孩的家庭在乡里村里都是抬不起头来的。而我的外公却全然没有这种思想。他四个孩子中虽有一个是男孩,且在重庆这个大都市站稳了脚跟,外公却少于提及。他最看重的,并引以为傲的是他的女儿,我的母亲。他常说,女儿好,女儿能干的比儿还强。所以他一点都不因为我父母只生了三个女儿而遗憾,更是把我们这三个外孙女心肝宝贝地疼。
我的小学是在乡中心小学上的。从家到学校,大约有四五里路。那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小路两旁是蓄水的稻田。我大概从小就是动作协调性很差的人吧!刚上一年级时,晴日里走在这凹凸不平的土路上也常摔跟头,更别说下雨天了,我常是一身水一身泥地哭着回家。这可把外公心疼坏了,他决定只要下雨,上学放学他都背着我去,背着我回。
不记得外公一直把我背到几年级了。只记得一到冬天,外公的头上就会缠一条长长的白帕子。一下雨,那条长长的白帕子就成了我的背带,伏在外公的背上,感觉是那么温暖,那么踏实。还有那背我时外公的长统靴踩在烂泥地里发出的“空哧空哧”与外公“呼哧呼哧”的喘息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历历在耳。
外公对我的喜爱是溢于言表的。当我到重庆上学时,外公兴奋得见人就说起我。对于我们那个的座落在大山脚下的小乡村,我是第一个因为读书走出来的女孩子。外公为此多么的自豪和喜悦呀!每逢假期回到家里,外公总会带着我去赶集。海棠、云台、澄溪,家所在的乡镇和家附近的乡镇他都带我去,带我到集上买好吃的,也顺便把我介绍
给他认识的人。这几个集镇外公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在介绍我时,外公总会说:“这是我的外孙女,现在在重庆上学。以后会在城里当老师呢!”听着别人夸赞的话,我会很难为情,外公却一脸的幸福模样。
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外公带我到澄溪一家小食店里吃的一种叫“油钱儿”的小吃,几十年来,我再未在别处吃到,那味道,至今想起仍会垂涎欲滴呢!
外公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据说,外公年青时,也曾反抗过父母的包办婚姻,曾冷落过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且大他几岁的外婆。但外婆的贤良淑德最终还是打动了他。据说,外公在伪政府时,也曾任过一官半职,却因为人太正,说话太直,而与官场格格不入而弃官不做。解放后,外公是我们村的劳动能手。和所有经验丰富的老农一样,他对农作、节令了所指掌。不仅如此,外公对牲畜也行内行,是我们当地有名的“牛媒人”。
牛对于那时的乡下人来说几乎是大半个家当,买一头健壮的耕牛是他们最大的愿望。而外公只要看看牛的牙口和皮色,就能断定这牛的年岁与健康状况了,所以人们往往是慕名远道而来,请外公去帮他们选牛、议价,仿佛外公说的就是公理。外公乐此不疲,不为挣钱,只为人们对他那份信认。
外公也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也许人老了都爱回忆,都爱讲故事。一有空闲,外公就爱给我们几姐妹讲那些他听说过的或经历过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往往是“那个伪政府?”外公的故事里的主人公有土匪、有强盗、有贪官、也有普通的老百姓。
外公的故事讲得十分精彩,扣人心弦,我每次都会听得入迷。我曾无数次地想,等我长大一些,再长大一些,我要把外公讲的每一个故事都记下来。不需要修改,不需要润色,那就是最好的故事了。可是现在,我记不得了!外公啊,您讲的故事,我一个都记不得了呀!除了“那个伪政府?”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为什么,我不早一点儿把它们记录下来呢!我不该遗忘的呀!就如同不该遗忘您一样不该遗忘它们!外公啊,就连您生前最爱唱的民谣“海棠人民乐儿乐”我也只会唱这一句了:“海棠人民乐儿乐?”其他的,我真遗忘了!外公,我是一个多么不孝的外孙女呀,与您相关的这一切,我怎么能遗忘了呢!
外公,今天我想起了您。我相信,在我人生快走完的那一瞬间,我依然还会想起您。因为您是我童年、少年、乃至整个生命中的一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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