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月十五夜晚里嚎啕大哭的男人

“ 无奈的刹那之后，我们也只能剩下回忆的沙漏 ”

正月十五已经是一周前的事儿，这个年也就算彻底过去了，可这篇文章我是现在才敢写出来，生怕那个人又冷着脸对着我好几天。

从正月十二开始，小区外的超市和食杂店门口便密密麻麻的垛起各式黄纸等祭祀用品，一群人围定挑选着讨价还价，竟然比卖元宵的摊位还热闹。祭祀用品里居然有美元、英镑、日元，甚至你根本叫不出国家名字的冥币，我神州文化如今是无孔不入，可这些奇怪的冥币在阴间的老祖们那里认不认、花不花的出去呢？

灯笼是必不可少的，一般都是拳头大的，有点蜡烛的，也有带电池的，今年竟然看到有生日蛋糕那么大的灯笼，外形也相似着，听卖货的老板说销量还蛮不错的，送的灯笼越大，表示思念的更深。

正月十五是给先人送灯的日子，点了明灯，这一年里不管先人是不是瞎子，走路都不会摸黑，走到哪儿都会有那盏明灯照着。可我听说，那面的孤魂野鬼并不是用眼睛看世界，人活着的时候，由于见了太多的腌臜事情，所以死后，眼睛就是个摆设，空洞着虚无。后辈们送过去的灯并非能照亮通往阴曹地府的道路，而是以此来给自己进入十八层地狱壮胆，因为光明和黑暗总是一对冤家对立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烧纸、送灯祭拜先人的突然多了起来，每年一到清明、鬼节、元宵节那几个特殊的日子，天一擦黑，城里大街小巷的各个路口，便出现三三两两的心情凝重的人们。他们很是细心地在地上一个圈，说是围成了一个相思，然后恭敬地燃一把火，说是送一年花销，保先人一年安康。

今年，我还是没忍住，小心地问蛋先生，你晚上送灯不？

他似乎并没在意地回答，无所谓的，心里有就成。

蛋先生在大二的时候，就开始按时给去世的母亲烧纸，这一烧就是好多年。每一个应该祭拜的日子里，他都恭恭敬敬地把该送的东西尽数备齐，一叠黄纸、一把黄香、几个馒头、几样水果。即使在省城上学时也没有断过，赶上头天打麻将赢了钱，还要多准备两样，惹的同寝室的人每到那样的日子便躲他远远的，生怕沾染到不该沾染的东西。

那时候烧纸的人非常之少，每次路口上都是蛋先生孤零零的一个人，画一个圈圈，焚一炷信香，燃一只香烟，送两盏明灯，烧一垛叠的整整齐齐的相思纸钱。

路过的人，便惊奇着啧啧嘴，这孩子真可怜。

有心软受不住的大妈抹着眼泪儿上前询问，这是你爹还是你妈啊？

蛋先生开始是回答，妈！又过了些年，蛋先生就回答，我妈，还有我爹！

我们搬到新家的第一年元宵节，他按惯例出去送灯，小区外有个很大的路口，他就在路口的北面画了圈。那天的风特别的大，在高耸的楼群中挣扎着乱窜。

蛋先生刚刚把烧纸点着烧起来，正拢着手点被北风吹灭了几次的蜡烛，劲风带着旋儿把一大摞带着火苗的烧纸吹向路口。那团火像极了哪吒脚下的风火轮，只不过不是两只，而是十几只。风火轮快速掠过路口，直接扑进道路南面的一大块绿化草坪，瞬间，地上的茂密的枯草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再一阵风，连带着低矮的灌木也跟着呼呼地烧了起来，火头蹿起有一米多高。

那块草坪是一家加油站的，隔着几米远就是加油机。

蛋先生脸都吓白了，也顾不上送灯了，拎着手里拨火用的棍子跑过马路，慌乱中冲进加油站又找不到灭火器。他变了音地呼救着，脱了过年新买的皮夹克，不要命的扑打着，可压住这面火头，那面的火头又冲了出来，十几秒的时间，草坪已经行成一道火墙，随时就要扑进加油站。

好在几道白色的烟雾及时腾起，加油站屋里的工人跑出来，拿着几只灭火器总算是把火势压了下来。

蛋先生头发烧着了，眉毛了没了，手里的皮夹克变成了麻袋片，脚上的皮鞋烤的七扭八歪，三十几岁的老爷们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他再烧纸送灯就格外小心，一有风吹草动就绝不出去。再后来，不管外面是否风调雨顺，干脆不出去了。

不出去的日子里，他嘴里神叨叨地嘟囔，心里有就成，心里有就成。

这些年，街上画的圈圈一年比一年多，多到后来的人把前面人烧过的纸拨到一边，在原地再画个圈圈。后来，边城规定严禁在市区内烧纸，还让社区的人带着红袖标严防死守，可依旧阻止不了人们偷摸地在看不到的地方烧上一把火。再后来，似乎这规定也没人去在意了。

如今，蛋先生已经很少烧纸祭拜父母了，除了每年的清明去公墓，会带着几大摞子去焚烧处烧个痛快，说是一次把一年的烧个够，再怎么也不能让爹娘没的钱花。

用他的话说，现在这么多人烧纸，很大一部分人都不懂真正的含义，见到别人烧，就攀比着跟着烧。二十年前的清明节，公墓里或坟地里根本没多少人去祭拜，可如今竟然变成小长假，漫山遍野的人，游山玩水的热闹。

蛋先生的话没错，其实只要心里有就成，未必非得整个什么仪式，让亲戚邻居或者你的孩子看到我们是如何在老人走后的孝顺。

孝顺都是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你心甘情愿地鞍前马后的陪伴。

而在无奈的刹那之后，我们也只能剩下回忆的沙漏，只要你心里有，这沙漏就并不是只在元宵节或清明节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