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
现在我常听说,有些子女出于一片孝心将老人接到城里,可是老人住不到一点时间就想回老家。我的父母是这样,最近又听说我的年过八旬的叔母被女儿接到上海,没过多少日子又吵着要回乡下老家。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我想城乡邻里关系不同可能是一个主要原因。
现在中国改革开放了,社会进步了,人民生活富裕了。城里处处高楼大厦,处处灯红酒绿,比起五、六十年代,确实换了一个世界。然而,我却常常忆起过去我们村的左邻右舍。觉得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清贫,一切都很简单,不象现在这么复杂。那时住的大多是平房,全村共用一个水埠头。村里也没有专管卫生的人员,全村的环境卫生都是邻里们自己维持。各家门前自己清扫,垃圾也不乱倒,尽可能的埋到泥或焐灰作肥料。那时候人们都能自觉地把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外面的大路上也一并清扫干净。
那时候邻里们的关系比较融洽,大家处得十分随便,邻里们常常是进你家出他家如同自家,串门的事十分的普遍,大人们如此,小孩们就更不用说了。比较要好些的邻里,常常自家做了新鲜的、可口的“好吃的”,也要让孩子给邻里送去尝尝,你来我往,形成习惯。小时侯母亲常派我给邻里送自家做的“好吃的”,我总是高兴而去,满意而回,多数情况是“碗不空回”,常常是装满别家回赠的好吃的东西。其实,那时所谓的“好吃的”,无非是自己家做的瓜子花生米糕,或是山芋荸荠菱角等土特产,甚至咸菜之类的东西,可我们吃得格外香甜。
那时“防盗门”还没有出世,除非出远门,平时出去是不锁门的。
当然,那时候人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即使偶有偷盗、抢劫之类的事,邻居们也会互相关注的。
那时候人们的业余生活也比较简单,一到晚上吃完饭,收拾好家务后,有在家聊天的,有串门听故事的;更多的是三个五个凑在一起谈家常,大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
那时单纯而融洽的邻里关系着实给我留下了深深的记忆,近五十年来仍旧不能忘却。也许是现在居住环境的变迁,也许是现在社会风气的变化,反正现在邻里之间总有一种如陌生人的感觉。
你看,好不容易住上了高楼大厦,实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可是“邻里关系”也淡薄多了。也难怪,一家一扇防盗门,有门铃,有“猫眼”,窗户、阳台还装上了牢固的防护栏,实实地把自己整个地禁固在自己家的“小天地”里了。再加上大家都早出晚归,忙着挣钱,上班匆匆,下班匆匆,下班回家,做饭吃饭,或看电视打电脑,或读书看报,然后洗漱睡觉。工作压力、生活压力,已经很重,谁还有多少闲心思,多少闲工夫去邻居那里串门聊天。就是闲在家中的退休老人,也都不想惹那些“按门铃”、“换拖鞋”之类的麻烦,还是呆在自个家里省事。
住在那些新建的小区里,尤其是高档小区里的人们,向他们询问邻居的姓名、工作单位、家庭成员等等,恐怕十有八九会摇头。你要是找个人,向小区里的人打听,十有八九是打听不出来的。
让住惯乡下的老人你让他住到这样的环境里,就是天天吃山珍海味也住不惯,当然要想回乡下老家。
过去,邻里们谁家有什么事,其他人都知道个大概;谁家有了什么难处,也都愿意出手相助,大家都格守着“远亲不如近邻”的传统。
我离开老家已几十年了但那浓浓的邻里乡情仍留在我的记忆深处。解放前夕兵匪骚扰,民不聊生,湾沚翟大德鼎力相助,让父亲带着我住在他家,亲热如一家人;解放初至困难时期,长山头虎山上高家贵接连好几年自带山芋苗和草木灰帮助我家载山芋,还曾带人帮助我家叉屋墙,自带稻草帮助盖屋;1973年破圩房屋被水毁,后惟根主动让出小屋给我父母住;我堂弟惟乔还有象礼尽心照顾我二老,自始至终;父亲丧葬全村帮忙。这样的邻里亲情不胜枚举,让我刻骨铭心。
苦夏
过去我老家人生活是很苦的,尤其是夏天特别辛苦,其原因不外乎是:农事繁多,时间紧张;生活艰苦,道路不畅;
天气炎热,风云多变;技术落后,工具简单。
我老家在夏天有个叫得最响的名词叫“双抢”,即抢种抢收。抢,就是抢时间,冬小麦油菜及早稻要抓紧时间收上来,二季稻和晚秋作物要及时种下去,误了农时必然影响收成。
南宋诗人翁卷有一首描写江南初夏农村风光的诗叫《乡村四月》,这里的“四月”是农历四月,即公历五六月。诗曰:“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初夏的江南山原绿遍,川流水满,细雨如烟,鸟声和鸣,是个美丽的季节,然而又是“闲人少”的大忙季节,“才了蚕桑又插田”,他们一会儿采桑养蚕,一会儿又下田插秧,生产是多么紧张。诗人毕竟没有亲身经历,只知农忙,而不知农民的苦。
我老家是半山半圩地区,要忙水田里的事,又要忙旱地上的事。若天气正常,突击忙几天也就完成了“双抢”任务,可是天公不作美的日子多。
夏天是多雨的季节,这又给“双抢”增加了重重困难。要抢在下雨之前收割,要顶风冒雨耕田插秧。田里打下的稻子没运回来,即使是深更半夜也不能回家睡觉;田里的活没干完,大雨倾盆也不能在家休息,“季节”是无声的命令。那时的雨具极为简陋,自制的蓑衣笠帽难避狂风暴雨,几乎是整天湿漉漉的,能说不苦吗?
忙“双抢”的苦还是正常的,遇到老天爷发狂,瓢泼的大雨下个几天几夜,抗洪排涝,那就苦不堪言。家乡是个小圩坝,堤长劳力少,抗洪任务十分艰巨,每当讯期主要劳力几乎是日夜守在大堤上,大堤可是圩区百姓的命根子,万一破圩那就惨了。排涝的任务虽不及抗洪紧张但非常辛苦,那时没有抽水机,全靠人工车水,几付水车架在水边,男女劳力日夜挂在水车上,由于水面太大,奋战几天也不见水退多少,眼睁睁地看着稻苗泡在水中,其内心的痛苦只有种田的人自己知道。
雨水多了不好,少了也不行,抗旱也不简单,水稻离不开水,天不下雨就得车水灌溉,那时种田多辛苦啊,现在的年轻人哪里知道。
那时种田技术落后,工具简单,环境条件又极差,全靠牛耕人挖,排灌全要人工,运输全靠肩挑,连个可以拉板车的道路也没有,怎能不苦?
家乡的夏天,人们白天劳动苦,夜晚总该好好休息了,不。那时水乡夏天的夜晚也不好过,一是炎热,二是蚊子多,叫人难以入睡。
那时多数人家住的是低矮的茅草屋,夜晚散热慢,室外凉爽了室内仍是热烘烘的,不到半夜别想进屋睡觉。家家户户都是在门口摆竹床搭门板乘凉。水乡的蚊子特多,人手一把芭蕉扇,扇风赶蚊子,只听噼里啪啦一片声音。
家乡过去的生活实在太苦了。说句老实话,我是出于怕苦才发奋读书的。有副对联“励志多从贫苦起,养生宜在淡泊中”,我是深有体会的。在城里读书,同学们都盼望放暑假,可我的心里很矛盾,既想回家看看父母,想帮家里做点事,可又怕受那夏日之苦。
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家乡的苦夏仍在延续,但贫苦励志的精神也不乏其人。店屋里小村刘家后生就是一例。
刚恢复高考的那年暑假,我回老家探亲,一天夜晚我上小村有事,有许多人在门口乘凉,只见场地边沿的砖头堆上(准备盖房用的)挂着蚊帐,里面有电灯,我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原来是荣华在里面看书,两只脚浸在水桶里。他说:“天太热,蚊子太多,不想这个办法,没法看书。”他是我们村里继我之后第二个考取大学的,他的刻苦精神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里。
浴锅
顾名思义,浴锅自然是洗澡的锅,在锅里洗澡见过的人可能不多,而我的家乡芜湖过去却很普遍。村里有集体公用的浴锅也有私家浴锅。
浴锅,其实就是浴室。一口很大的铁锅,直径有一米多,安装在一个特大的灶台上,上面有个如现在家庭浴室般的小间,锅下可以烧火,将锅里的水烧热便可以在里面洗澡。若嫌水温不够,叫家人再添些柴草烧一下。浴锅主要是家庭用的,烧一锅水,一家人先男后女先长后幼,一个一个的洗。村集体的浴锅也是谁拿柴烧水谁洗。第一次洗浴锅一定怕被锅铁烫了,其实不用担心,有块圆的木版,只要脚踏木版着锅底就行了,下面不烧火锅是不烫的。冬天可以躺在浴锅里泡澡,非常舒服。
用现代眼光来看,自然觉得这样不太卫生,但在那个年代却是很不简单的享受,许多地方还没有呢。
记得那年一次我到新丰杨村看我老舅,表弟特意烧浴锅给我洗澡,感到很舒服,至今还记得,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洗浴锅澡了,浴锅随同那艰苦的岁月远逝了。
乘凉
老家人的夏天生活是艰苦的,但也有快乐的时刻,夜晚乘凉便是家乡夏天最具有特色的地方风情。
我小时候夏天好像没现在这么热,家里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可这并不影响村民们的快乐,因为我们夜晚根本不可能待在家里,大多数的人家都会在露天乘凉。在自家门前的场地上或大路上找块地方,搬出家里的凉床,有竹制的也有木制的,还有躺椅、板凳等乘凉的用具。夜晚暑气渐消,到处弥漫着各家各户家常饭菜味道。月儿朦胧,星光灿烂,几张竹椅、几把蒲扇,各家门前都躺着赤膊光腿的人,邻居们多般围坐在星空下,伴着凉风习习谈天说地讲故事,也有下棋的,吹笛的,拉二胡的,小孩子大多找来同龄的小伙伴,舞枪弄棒玩着抽陀螺,滚铁环等各式各样的乡村游戏,一会儿吵架了,一会儿又和好了,玩累了就跑到家门口,睡在自家的凉上,爷爷奶奶会在一旁给打扇,到六七十年代有了半导体收音机又给家乡人夏天乘凉增添了一个新的乐趣。
夏天的黄昏,人们从地里回来以后头等要紧事,赶快去占一块好地方摆好自家凳子竹床。家乡人夏天的晚餐大多在室外用的,因为那时人家住房低矮狭小,一到傍晚闷热难当,乘凉便成了夏季生活的重要部分。夏日的夜风中,各家的露天晚餐拉开乘凉的序幕,多数是自家打的面条,加瓠子或葫芦煮的面汤。炒咸菜、萝卜条、豆腐乳就是每日例菜、炒毛豆、鸡毛菜、炒鸡蛋不是天天能吃上的,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乡亲们享受的是那种平淡,大家可以共同品尝山芋、棱角和刚收回家的花生果。
如今有了空调、电视、电脑,再到外面去乘凉的人少了,但我仍然习惯在夏天的夜晚出去走走,找个宽敞的有风的地方坐下,怀念着已经消失的家乡人乘凉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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