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阴的。凭窗而立,枝头连一向嬉闹的麻雀都没了踪迹。大约他们也不喜欢这阴阴的天气。只留下光秃秃的枝丫。冬青的叶子还在,塔松的叶子也还在,一律倦倦的绿着。都绿了一年了,还要年年的绿着,这样单调的日子,哪有不倦的道理!时不时的有爆竹声传来,稀稀落落,似乎还在述说着对节日的恋恋。日子是要一直向前走的,节日不过也是一个日子,再如何的不舍,也是要远去。聚是散的起点,散是聚的缘由。聚散之间,年华可就渐渐的远喽。聚的时候爱说年华似锦,散的时候常祝前程似锦!
看着窗外被屋顶分隔的零落的天空,灰蒙蒙的,似雨未雨,欲言又止,用静默叩击着人心。人的心便动起来了。前程似锦就不要说了,人到中年,已然如此,也就如此,只能如此,也甘心如此。食有饭,一粥;眠有屋,一床。再过百年,没想着要变。那么,走过的年华呢?哪一段如锦呢?
想到了锦,自然想到江南。锦的家在江南,那是她的老家。能不忆江南?那是和江南有过亲密接触的,是和江南在一起聚过的。散了,而后怀想。在午后的阳光里,在沉沉的雾霭中。我是没有资格忆江南的!我所认识的江南只是在书里画里,那是别人眼里的江南,是别人心中的情思。有一日,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踟蹰再三,还是罢了。若是真到了江南,寻不到一块心仪的锦,或是真的寻到了,那锦又未必心仪于我,该当如何?情何以堪?
我知道,我一直不是一块锦,没有锦的温文尔雅。锦是一个大家闺秀,莲步轻移,笑不露齿。身居闺中,不入市井。在高高的绣楼上,一针一线的绣一株并蒂的荷花,那是小女儿的春情。或是在月下的窗前,抚一段瑶琴。那声音落在别院,被一个什么样人的拾起?她自是不知!她的命运已然注定,她逃不脱锦绣的生活,因为她是锦,离市井很远。而我,恰恰在市井。我是一块棉布。是小媳妇身上的一件新棉袄,红艳艳的。小媳妇骑着毛驴,走在春天的陌上。丈夫摘一朵乡野的黄花,别在媳妇光溜溜的鬓角。嗅着田野的湿润微凉,唱几句小曲,让小毛驴撒一阵欢儿,看微尘轻舞,那才是我呢。
锦是华丽的,就是落入市井,也不是寻常儿女。是高楼上飘摇的红袖。是苏小小,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同心未结,香魂已袅。那一片华丽,如锦般流淌千年。在西湖边上,凝成一道永恒的风景!是舞台上盛装的戏子。是杨玉环,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台上的低眉婉转,风华绝代,掌声如雷,怎敌得过台后的孤单落寞!那孤单,又能说与谁听?不过是雪夜落在凉地上的一声叹息,纵是有人拾起,又能如何!我只是一块棉布,是老奶奶头上的蓝布手巾。红红的灶火在堆垒的皱纹间明灭。一锅热腾腾的玉米粥,老头子一碗,小孙孙一碗,自已一碗。对坐,团圆。在自己家的土炕上闭上眼,听孝子贤孙哭成一片。不用管是真是假,那时,我已走远!蓝布手巾和蓝布的枕头,已经化成灰烟!
锦离得我很远,她的温柔,她的华美,一直让我恋恋。可是,我只是一块棉布,流落在市井民间。我只想,隔着灯火的橱窗,远远的看锦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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