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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先生西北历险记

“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似乎离天堂很近很近 ”

蛋先生跟小鱼讲这个故事绝对不是一次两次,而是隔上几年就一定要讲一次。

小鱼费解,你要是忘不了那个地方,赶明儿你就去一趟呗。

蛋先生默然,好半天才悠悠的说道:“你是没看见那些得病的父亲和母亲,像一条条被风干的鱼,毫无反抗地被时光侵蚀着。而那些亲属们,两眼充着血,欲哭无泪。车厢里你是听不到哭声和哀怨声,所有的嘈杂都是带着笑,带着笑去面对毫无生还可能的未来。那时候,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似乎我已经离天堂很近很近。”

1991年夏末,从西安开往兰州的一趟绿皮子车上,蛋先生疲倦地躺在脏兮兮的座椅上。车上人很少,昏暗的灯光下,十几个人各自缩在空旷的车厢里打着盹。

蛋先生是当天下午到的西安,他这次的目的地是天水。一个月前,年纪轻轻的蛋先生大胆地跟厂子里提出了一个电子轨道衡的项目计划,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厂长的大力支持,合同签好,他便跨越千里被派往天水的这家生产厂学习进修。

陇海线一直是人满为患,售票处告知去天水的快车卧铺和座位早已售罄。蛋先生正值血气方刚,看这趟傍晚出发的慢车还有硬座,毫不犹豫地买下。听售票员说,这是趟和兰州对开的车,天亮时正好到天水,这之前车上人极少,跟卧铺差不太多。

可等蛋先生检票上车的时候,望着乌泱泱的人流大呼上当,别说想躺在座椅上,就连靠窗小小的茶几上都坐着人,过道上的人像压罗似的。西北人说话又都是大嗓门,古里古怪的方言中,分不清是唠嗑还是在打嘴架,整个车厢里乌烟瘴气的热闹。

在一阵兵荒马乱的懵逼之后,蛋先生总算弄清楚了为什么竟然有这么多人。

建国之后,为了反抗帝国主义的经济封锁和武力威胁,在大西北广漠的荒原、沙漠和沟壑里,迅速建了诸多秘密的工厂,这些工厂大部分是跟核工业有关联的。

蛋先生的大学同寝室的老大,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这样的一个厂子,失去联系好多年。前些年他们的厂子终于被关停了,老大这才得以脱身,跑到海南买了楼,过起了逍遥自在的生活。据他自己说,这辈子再也不想回西北了,那里就是一块与世隔绝的孤岛,出不去也进不来。

这些厂子只有番号,没有厂名,半军事化管理。有自己的住宅、托儿所、学校、医院、商店、菜市场,也有退休后的养老院,有养老院当然就有生老病死,而且在这里工作过的人,死亡的最大原因是莫名其妙的癌症。

小鱼听蛋先生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压根儿不相信天朝歌舞升平之下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后来,看了天下霸唱的《鬼吹灯》和南派三叔的《大漠苍狼》都对这样的地方有所描写,这才相信,原来西北贫瘠的黄沙下,埋藏着数也数不清的秘密。

这些厂子里的人退休后可以有一次选择安家的机会,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逃离独岛,进入周围最大的城市西安和兰州,所以,那几年西安癌症病人也就莫名其妙的多。得病就得医治,偏偏这些人等发现了就是中晚期,而且有些病症是现代医学无法解释和解决的,实际上这些人就等于变相地被宣判了死亡。

进入90年代,西安城悄悄流行出一个惊人的消息,被宣判死亡的人里,有经过医治后竟然痊愈的,医治他们的不是医院的医生,而是一位大仙儿。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然后传的越来越神,蛋先生听对面这个矮矮的的中年人叙述,如今大仙儿已经是百治百灵了。

“啊!?难道说车里的这些人都是去找大仙儿看病的?”蛋先生揣测地问。

“是滴是滴,除了像恁这种不知道的外地人,不看病谁会去坐这趟慢吞吞的破车。”中年人回答道。

“天啊,那这大仙儿不是发了吗?这一车就好几千人,天天这样,累死也看不完啊?”

“哈哈,不是这样的,额是陪额爹来看病的。”中年人朝着搂在他怀里睡觉的一位老人努努嘴,“额媳妇儿也来了,别人也一样,病人都有家属陪着的,有的全家好几口人一起来。额们这些人都不差钱,差的是人!”

“哦,我说怎么这多人呐,那病人也不少啊,大仙能看过来吗?”

“看不过来的,额们去了还要排号,能不能让大仙看上,那还要看运气。”

“排号就排着看呗,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早晚能轮到,怎么还看运气?”

“恁不知道,大仙儿每月就看六天病,阴历的初一、初二、初三三天和十五、十六、十七这三天,除了这几天大仙儿要回神,是不给看病的。”中年人兴致很高,嘴里不停地讲着。

“恁知道为啥去这么多家属吗?大仙儿看病的地儿远着嘞,下了火车要步行,那儿不通汽车,也没公路,全是沿着山沟沟里的小路爬行,要走上一天多的时间。病人没体力去爬,只好由亲人背着,所以去的家属越多越占便宜,走的快呀,先到先排号,就能让大仙儿给看上。排号是大仙儿看病的头一天晚上开始,由他的弟子发大仙儿画的符。过了这三天,你排号也没用,不是大仙儿不给看,大仙儿是在荒沟里的一个洞洞里看病,过了这三天大仙儿就找不到了,没人知道大仙儿打哪儿来,看完病之后又去哪了,附近十几里全都是荒山,兔子都没有一个。”中年人喝了口水,车厢里由于人太多显得异常的闷热。

“今天是阴历二十九,明天三十正好可以赶到,等拿了排号,还要在沟里呆上一宿,你看,好多人都带着行礼和大衣,这儿温差大,下半夜沟沟里很冷的。”中年人顿了顿继续说。“恁等明天,这趟车就没人坐了,西安附近看病的人都是今天出发的。”

“我操,这大仙儿也太神了。”蛋蛋由衷地发出感叹。

“唉~”中年打了个哀声,小心翼翼地抻出脖子,蛋先生连忙把耳朵附过去。

“恁是不知道啊,其实也不一定就是大仙儿神,像额们这些人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些文化的,受党和国家教育了多年,对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应该是怀着批判的态度,至少是不该相信才对。”中年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没人看见大仙儿治过的病人彻底好起来的,大家都是听说,额也是听人家说的。上个月,和额爹一个单位的老杨,给大仙看过后也没挺过来,前天死在了家里啦。只不过所有人都说,反正在家里也是等死,还不如折腾一次也许还有希望,即使最后结果还是那样,至少心安,心安呐。”中年人很笃定的说。

小鱼听到蛋蛋讲到这儿,心里便是一凛,心安,老百姓是多么的无奈,才去奢求这不责备自己的心安啊。而那些个让这些老人患病的人,是否也能求得心安呢?

一路聊着天,这趟绿皮子慢车也不显得那么慢了,逢站必停也就没那么让人心烦了。堪堪过了十二点,火车又发出难受的声音,轰然间速度又慢了下来。

“哎呦,到站了!”中年人慢慢地直起腰,轻轻地把老爹扶正。

车里的人们骚动起来,背包的背包,拿东西的拿东西,待到车一停稳,没几分钟的时间,整个车厢里就剩下了十几个人。

蛋蛋拢起手搭在车窗上,脑袋凑近往车外昏暗的站台看了看,一个老式的灰白色水泥站牌的中间位置上,端端正正写着两个黑字:坪头。

蛋先生这辈子也不会在这停留的,更不会跑上几千里去看什么大仙儿,可“坪头”这个地方他却一直也没忘记过。

火车再次启动,刚才闷热难耐的车厢里顿时凉快起来。蛋蛋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手指交叉握在一起压出几声脆响,又使劲儿地伸了个懒腰,“困死了。”

他没带什么行李,把身上的单肩往坐席里端一扔,右手搂着后脑勺躺在了上面,抬左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1点06,“已经是下半夜了!”他暗道。

蛋先生想了想,把手表摘了下来揣进黑色夹克衫的内口袋,压在了出差时支的三千块钱上面,顺手握了握绑在左侧肋骨旁那把警匕,试着拔了两下后,这才把手揣进内口袋,握住手表和钱,闭上了眼睛。

铁轨是在沟沟里上上下下绕弯子,火车速度很慢,发出单调的咣当声。没多一会儿,蛋先生就浅浅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蛋先生感觉有人在轻轻触碰他的腿,起初他以为是做梦的错觉,可一股体温的感觉在窗缝吹进来的冷冷风中变的异常清晰。

蛋先生猛地一睁眼,迅速握紧警匕的把手,一收腿坐了起来。

一条黑影迅捷地从蛋先生的腿上直起了身子,紧靠在对面的座椅上假装往别处张望。那是个脏乎乎的小男孩,看脸庞不过十五六的样子,若无其事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恶狠狠的紧张。

蛋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他是穿着条黑灰色的休闲裤,裤子的膝盖处有两个大大的裤兜,靠里的兜里装着车票,靠外的兜里装着十几块的零钱。现在裤兜的纽扣已经被解开,那些叠在一起的钱被拉出了一大半,在蛋先生打弯的膝盖处颤巍巍的抖动着。

“老荣?”蛋先生轻蔑地撇了撇嘴,压着嗓子问。

黑话里称小偷为“老荣”。

那孩子一愣,转而露出一排黄焦焦的牙齿,嘿嘿笑着,“吃横把的。”他用同样低低的声音回答,口音里带着鲜明的羊肉泡馍的味道,说的极慢,但字字清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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