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记事起,楼下的格子间就堆满了父亲买回来的原料,而就在这对原料的前面伫立着两头威武的石狮子,张开了它们的血盆大口,其中还有两颗取不出的石珠,曾经我想方设法想要弄出来,最后被小伙伴的一根大雷管炸断了石狮子的牙齿取出了一颗,也因为这样我和我的小伙伴都被房东骂了个狗血淋头。其中一尊石狮子的旁边停放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的上方就是我家的窗户,我总是趴在那扇没有玻璃的破烂窗户上往下看,看着三轮车每天出去又回来,从崭新到破旧。
父亲是个个体工商户,挣得多少全是自己的,也不用去交税,所以除去原料的成本费,基本上利润是足够养活一家人的。但是这并不是像一般的坐在自家店里的老板清闲,不光需要到处去联系生意,货物又都得亲自送,对身体的要求却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
在那个汽车刚刚普及的年代,拥有一辆二轮摩托车一直是我父亲的心愿,因为他用来送货的工具是需要依靠人的脚力去驱动的装满链条的三轮车。那辆三轮车是父亲在九七年被下岗之后买的,被辞退的缘由也是复杂曲折,直到我上了大学我母亲才跟我提及,原来当年我的父亲在当时家乡最有名的国企——“烟厂”里面上班,后来因为跟厂长的儿子去外地收账,将收到的两万元同厂长儿子输在了赌桌上。回到家的父亲自然免不了被责罚,整整一年没有拿工资,而工作的时间却比以往要长了许多,父亲也是从那时起发誓永远不再赌钱,之后的二十年里我却是没见到他赌过。
回到他买的那辆三轮,最初并不是用来拉货物,而是用来拉人的,也就是人力车夫。虽然不是用两条腿在地上跑动,在踏板上的踩动却并不比前者轻松,尤其是在上坡的时候,父亲的脚掌死死贴着踏板,向后巨大的重力压得踏板往回翻转,让父亲一刻也不得放松,就像在与一头猛兽拼斗,稍不注意就会向后跌去,不仅车子会在向后翻转的过车中摔坏,车上的人也会受伤。他每天都这样靠着踩踏板换会些能够支撑一个家庭延续下去的粮食。
我记得那时我经常跟着父亲出车,那时的我大概只有两岁,但是父亲却很放心得把我放在他的腿上或者三轮车左边的小短板上。不久之后,父亲决定换一份工作,因为我的脚被三轮车给压得青紫。压我的并不是父亲的三轮车,而是别的同行的,但这丝毫减轻不了父亲的愧疚,所以他决定不再去拉人,但是他却放不下他的三轮车,恰逢一个朋友到家拜访,于是就有了父亲到现在都还在坚持做下去的工作——洗洁精加工。
那时的我也逐渐长大,虽然无法像父亲一样手握土玻璃杯粗的竹竿在一面大缸里搅动那些粘稠的化学液体,帮忙推车却是我能够做到的。为何需要我推车?因为我家当时住的地方院子不像个院子,街道不像个街道,四周封闭,有一条向上的将近五十度的斜坡,那是上街的唯一出路。洗洁精装在许多个白色大桶里,每一个桶的净含量是五十斤,父亲没拉一趟必须是三桶以上,所以每次都相当于拉着一个成年人通过那个斜坡,外加上车厢的重量,让父亲很是吃力,所以每次我都会跑到斜坡那儿从后面推车,父亲使劲踩踏板,这才能安全地通过斜坡。
这种情况,不光是对人,对车的伤害也是极大的。自从父亲开始选择拉货之后,那辆三轮车的链条三天两头地坏一次,之后也不知道踩断了多少条,又换了多少条。除去链条,车厢也破损的很快,尤其是它那喷了红漆的铁皮,因为洗洁精中本来就添加了烧碱等具有腐蚀性的化学物品,在洗洁剂精的每一次无意抛洒和溢漏之后,车身就会泛出更多的锈斑。尽管父亲每天都会在休息之前用水去清洗三轮车,就好像精卫填海般毫无效果可言。
在跟随我父亲走遍黔江城的五年后,三轮车退休了,取代它的是父亲一直梦寐以求的二轮摩托车。父亲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把三轮车放在了家对面的小仓库里,父亲将加工洗洁精的地点也安排在了那间仓库里,每天在三轮车的陪伴下加工洗洁精。
像说好了的一样,父亲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健壮,虽然肚子胀得跟个氢气球似得,但是四肢却消瘦了许多,三轮车也是锈迹斑斑,链条早已经失去了润滑,摩擦力大得可以烧起火来。
最后,我们举家搬迁,洗洁精的加工小作坊也另外找到了,摩托车随同原料一起到了新的地方,而那辆三轮车也去了新的地方,父亲把它买给了收废品的,于我而言是不甘心的,因为那辆三轮车上面留着父亲的影子,它脚踏板的一蹬一收才有了今天的我的家。父亲可能也是不甘心的,但是始终留着它也是不可能的,失去三轮车的个中滋味早已父亲的心中翻了个遍,我也不再好说什么。
“铁块的拼贴,造就了三轮车;将自己打碎,重生成新的三轮车”,这是周而复始的一生,看似永无止境,却在每一次被丢弃时才找到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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