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将人的记忆丰满,一如山村老家那口曾经清冽、幽深、凉透心肺的凉水井,尽管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滑出人们的生活,但却依然会从我的内心深处泛起……
山村有一处地势较高的小山包。也许是几百年,更或是上千年前大河的冲击,使它的东南北三面形成了大水冲击后的大冲,而西面刚好临着清澈见底,终年潺潺流淌的沙溪河。在群山环抱、林木葱郁、梯田翻耕间,小山包就如大江中一绿隅,温馨、古朴、安宁,散落着十一户人家,我的老家便坐落在此。
往年头,山包上的家家户户都到沙溪河里担水炊饮。担水的用具是一根扁担和两个木桶,后来换成了铝桶,两头钻眼的扁担弯挂着一段铁链和一个钩子。每天日落黄昏,在通往沙溪河的路上,十一担水桶,十一户担水的人,再加上偶尔屁颠屁颠跟趟凑热闹的小孩儿,总是络络绎不绝,欢歌一路。担起的水也活泼起来,轻轻晃荡,在桶面上如瀑般挂起水帘,湿成两条平行的轨迹。
沿河村子里的人们倚河而居,炊烟袅袅,亲密无间。浣洗女在河的石埠上忙忙碌碌。洗衣、淘菜……一切沐浴在和谐里,一切融入这水乡浓浓的氛围中。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初期。当人们的生活垃圾多起来,纷纷往河里扔。同时有人开始了药鱼,几斤重的鲢胡子、鲤鱼、鲫鱼等翻白着肚子,遍河都是。臭了一河,浑了一河。
沙溪河里的水是不能用了,可没水是不行的。父亲是山包上的老辈子,撑了个头,各户里的男劳力聚一起,在地势相对低地方动工凿井。下至六七米,便有了两股泉眼。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箍井口。当直径50厘米左右的圆井口箍成后,搬来几块石板,打磨平坦铺在四周,这口井就算大功告成。
往后的日子里,水汩汩丰盈起来。掬捧起来,嘬一小口,凉里透甜、清香盈鼻。于是,山包上挑水的人披着落日踏着晨露,来来往往间的咯吱声如珠落玉盘撞击着井边的那条石板路,震得神秘莫测的水花竟满心欢溅井栏。而井水就像童话里的魔泉任你怎样舀也不曾落潮。
一年四季,井边总是围满了洗红苕,淘猪草,搓衣服的人儿。在年岁的磨砺洗礼下,石板表面也被踏磨得更加溜光,而井壁表面长满厚厚的翠绿色苔藓,总是布满一层晶莹的水滴。井旁青草丛生,大概也是沾了井水的灵气,这儿的花花草草也从未见枯萎。
清冽甜爽的井水,滋养了整个小山包。炎夏,人们喜欢聚在这口凉水井边歇气纳凉,有山包上的,也有别处的。男人总是光着膀子,吸着叶子烟;妇人唠唠叨叨,不时地翻阅着老皇历;只有调皮的孩子似乎没有忧愁,摘枚桑叶舀水、戏水、朝肚子里咕咚咕咚地灌水,张扬个没完没了。而那时的我们无论何时只喝井水,却从未曾闹疼过肚子。
隆冬时节,整个田野是一片寒冷的冰霜。但凉水井的水却是温暖的。从井口冒出浅浅的,若有若无的雾气,让人的心田也烟雾缭绕、热汽腾腾的。少了城里的自来水冷冰冷冰,沁人肌肤。也让人心里少了异乡的寒夜里那一张张擦肩而过的冷漠面孔。
每一年秋收完后淘井是我们最高兴的。农闲下,山包上的大人,便会选择好日子,让几个年轻的男劳力把井水汲干,然后淘尽井底一年的淤泥。在他们热火朝天的场景中,夏天被我们从河里捉来喂养的鱼虾也一一俘虏。当然还有黄鳝、泥鳅也是无处藏身,成为我们手中之玩物。
那时,担水对于我们还未成人的半大孩子们来是很累人的活。从井中提水是个细活,铁钩被拴在一根长竹杆上钩着水桶沿井壁放下去,将水桶在水面晃一晃,利用巧劲把水桶口向水面一抖、一按,水桶里进了一半的水,然后一敦,桶里水满后用力拔起。上初中后,我得力开始从凉水井里担水,常赤着膀子,将100余斤的大水桶挑起。虽然被压得龇牙咧嘴,但每次都装作很成人的样子,歪歪扭扭的来回三趟,将水缸灌满。
而也在那些日子里,我养成了洗凉水澡的习惯。从夏天走过,直到冬天,我也坚持在清晨洗凉水澡。当担起冒着点热气的冷水从头漫过肩膀,顺着身体的每一处肌肤舒畅地流淌。每一寸肌肤都渗透着凉意,清洗爽透的肌肤让人的心灵也在不知不觉中纯洁起来。水柱刺激脊梁的感觉最让人惬意——似乎让人感到有一束阳光注入。洗去烦恼,洗去疲惫,洗净污秽。在肌肉紧缩里,整个人也在恍惚间成为了原野里一棵直立不屈的大树。
如今,山村老家早已不用担水,在用上依靠机械和虹吸原理的手柄式压水机后,几乎每家都买了潜水泵,直接抽水进厨房。杂草丛生的凉水井周围也淤积上了泥土,井口也被蜘蛛占用……
一如现下忙碌于生计的我,奔走在喧嚣的城市角落,喝着矿泉水、纯净水,却无法品觅出山包那井水的味道和感觉。当几分惆怅掠过心头,凉水井的清冽、幽深、凉透心肺却在心间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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