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微颤的瘦影被夕阳拉得好长,她在等候着,等候一场相逢的宴席,到最后却始终没有等到。外婆已过世三年多了,曾经她对我倾诉的心声是那般肺腑,依然明晰如故。
澹澹的白云在空中悠闲,汩汩的溪水在山里清唱,溪边浣纱的女人们在石头上捶打着衣物,旁边的一群孩子在嬉戏,些许是玩热了,把衣服一脱,一个劲头往水里跳,溅起几朵小浪花,几秒之后探出了小脑袋,这些山里的孩子可都是泳游高手,也无需担心他们。
夏天的太阳灼灼烘烤着万物,这些“野孩”都快变成非洲人了。我喜欢山里的孩子,总觉得他们很质朴,有种亲切感,或许我是出生在山里吧,此刻坐在草地上的我,看到如此和谐风景,不禁唱起歌来了,我的歌声在山谷产生了回音,草坪是我的舞台,流水是我的伴奏,高山是我的粉丝,我邀清风为伴,共同开展一出演唱会。
暮色渐远,倦鸟归巢。我告别流水和清风,走在弯弯曲曲的山坡小路上,加快步伐回家吃外婆做的香喷喷饭菜了,远远的我看见外婆在门口等我们,瘦瘦的身子倚在门口,驼着背,手里还拿着拐杖,这时的她眼睛还能看见,想去哪里自己还能走走。
这是一个暑假,我特地去外婆家玩,每天都是上山,砍柴,摘野果子吃,在河里洗澡……这些都是我们山里孩子的乐趣。一个暑假就这么悠然的过去了,即将回到城镇的亲戚大姨家,开学了我还在回味着我的暑假生活,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去。
读初三那年我无意间听到大姨说外婆病了,至于病因是和外公吵架,外公力气大,把外婆从一个陡峭的小坡拖下来,整个背都脱皮了,躺在一个破旧的小屋里好几天,没人给她送水,没人给她做饭,拉屎拉尿没人管。幸好被人发现了送往医院,外婆老了行动慢,哆哆嗦嗦,外公嫌她碍眼,就采取如此恶劣行动。
我想既然年轻时选择了对方,就得相互扶持白头到老,包容理解对方,一个人的青春容颜会随时间慢慢衰老,但永远不要改变那颗善心。外婆住了院,查出脑里有血块,经过几个月的折腾,慢慢得到康复,只是眼睛看不到了,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耳朵也有些聋了,行动比以前更慢,只能借助拐杖来指引路,有时甚至需要人扶。外婆被接到大姨家,如此一来我每天都可以见到外婆,晚上跟她一起睡,感受她给我的温暖。
那一夜,我们睡在床上谈了许多话,她说她很想见我她的儿女们,希望能早点回来。她有三个女儿,三个儿子,除了我大姨在家其他都在外打工,如今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见到他们,外婆也总是问我妈的消息,我便一一说给她听。也许他们是该回来了,来看看自己可怜的母亲。曾经为自己的儿女们付出了太多心血,那个时代抚养六个人孩子不容易,煮着一大锅红薯土豆当一餐饭,得来不易的一小包米给自己的儿女们吃,自己只是一边的看着便是她所有的幸福。我看着外婆那对干瘪的乳房,像两只残缺不整讨饭的小碗,却为她的儿女们讨来一辈子的盛宴。
学校周末了,我与外婆有了更多的相处,我想多陪陪外婆,一个老人的心,有几个年轻人能懂,就连她自己的女儿也不懂,她心中的苦也就只能对我说。人到老年就容易变得邋遢,日子久了大姨家的人也都渐渐讨厌起这位触着拐杖行如蜗牛的老人。外婆也知道他们的心思,便哭着跟我说她想回家,嘱咐我在这里开心点,想吃什么就吃。
有一次,下晚自习回到家,看见外婆扶着拐杖正准备睡觉,我走近叫了她一声,她转过身来,手里紧紧握着什么东西,她颤抖的手慢慢抬起来张开给我看,是一颗播了半开的板栗,专门留给我吃的。我从她布满茧的手里拿起这颗珍贵的板栗,泪水模糊了我眼睛,一股暖暖的感动涌上心头,我不知外婆握着它握了多久,如同握着一件珍贵的宝贝,直到我回来那一刻才松开手。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外婆真的回家了,那个晚上已不见她身影,被外公接回家,但愿外公能对她好点。
没过两年得知外婆已经去世了,他的儿女们都纷纷拖着行李箱从外地赶回来,后悔哭着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这个世上,能留住人的不是房屋,能带走人的不是道路。流逝的岁月无法伸出一只手,替你抓住过往的烟云,尘世太累,世事薄凉,一个老人又能支撑多久,她为自己儿女们讨来一生的盛宴却换不来他们一场短暂的宴席,连最后的心愿都化成泡影了。也许去了天堂她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远远的我看见外婆的坟墓。她那样静谧与安详地躺在大山的怀里,这样也好,永远不再陷入尘世的纠葛中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多少回梦见那山里的外婆,再次来到这个小小山村,村里没有往日热闹,曾经那个暑假跟我一起玩的小孩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河水边捣衣的石头长满了青苔,那破旧的老屋已被恣意的野草吞噬,似乎这些生气都已随外婆去了。
(原创作者:烟雨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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