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养着一只乌龟,壳上满是褪下的龟皮,像一张被烟头烫过的旧报纸。它伸出爪子又缩回去,慢慢的在地砖上挪动着。我静静的看着它,房间里只有它肚子的壳划过地面的摩擦声。
奶奶端了一盆葡萄,从厨房出来,路过时对着它的龟壳踢了一脚,然后转过头对我说
“这老东西,到处跑,把地砖都磨坏了!”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在责备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听他们说,这乌龟是在我出生的那年我二哥养的。那年我二哥还没有读博士,大哥还没有工作,奶奶家还在住平房,爷爷还在讲着他的“国家大事”。一排排红砖平房趴在道路两旁,奔跑着的男孩还在追随他的梦想。
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平房变成了柏油马路,奔跑的男孩不再奔跑,谈起他的儿子,他的脸上总是写着骄傲。当初的大家庭一个个搬离,只剩下一个老太太和一只乌龟在新装修的房子里慢慢彳亍着。
奶奶是一个沉默的人。多年的邻居如今已不知散落何处。那只乌龟还默默的爬在脚边。我没有听过乌龟的叫声,它就这样孤独的爬行,缓慢的,没有声音。
这只乌龟之前还有一个伴的,那是一只母龟,可是几年前也因偶感风寒离开了它。孤独的乌龟没有名字,没有人知道它的心声。它不会叫,就算是曾经叫过,也都被人们忽略了。它不会像小狗一样欢快的跑过来,然后蜷缩在脚边。它不会像小狗一样生病或者是快乐都表现出来,暗暗的低哼或是大声的吼叫都能惹来人们的关注。它不像小狗一样可以抱在怀里感受胸膛的温暖。因为它是乌龟,是一只孤独的乌龟,它只能慢慢的爬行,爬行……
奶奶的屋子前面围成了一片小菜园,里面种着生菜,大葱,香菜,茄子,柿子……满满的种在一起。屋里的大缸里是酸菜,小缸里是大酱。奶奶吃的并不多,一日三餐一个人吃,不时会给乌龟喂几块生牛肉。每次打电话,她都会说,菜快熟了,缸里的酸菜已经快腌好了。她的儿子们则会埋怨的说,弄太多也吃不了,屋里还都是酸菜味。电话的那边则是淡淡的笑声。每次回来看她,她都会用塑料袋装各种蔬菜,底下是裹了一层层的酸菜,然后放在儿子们的车上。
这次放假我回家,然后在奶奶家住了几天,他的儿子们说让我好好陪陪她。儿子们都有各自的事业,脱不开身,两个孙子一个出国深造,一个也有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而我这个孙女是离得最近的那个,放假了,陪陪她也是理所应当。
奶奶有些传统,甚至有些重男轻女。可是当我回来的时候,一向节俭的她领着我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我推着满成小山的推车走在后面,然后趁她不注意把东西偷偷的放回去。最后我还是拎出了两个大大的包裹。
快要走的那天,奶奶偷偷把我叫到卫生间,然后从裤子的夹层里拿出来一小卷的红票子硬是塞在了我的包里。我坐在车里,看到站在门口的奶奶,和脚边的乌龟。它还在那里,慢慢的,默默的爬行。
乌龟的寿命很长,在时间的长河里,它是赢家,可是它衰老的,缓慢的生活,没有声音,没有怨言。没有人懂它的内心,没有人问它是否寒冷或是温暖。没有人关心它是不是寂寞的蹉跎了一年又一年。
这是一只孤独的乌龟,你们不懂,这是作为一只乌龟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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