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儿子驾车载着我和他奶奶,回到阔别近十年的故乡探访。也许是上苍特别眷顾怀旧之人吧,从家里出发时已是雨落纷纷,及至中途时大雨滂沱,倒扣的雨帘,仿佛将天地连结,一片雨雾蒙蒙,目击距离只有不到二十米。汽车行驶在公路上,即使大白天,仍要将车灯打开。好在在豪雨如注中,行人稀少,车辆亦不太多。隔着车窗玻璃,目睹雨中景色别有一番韵味。
这条道已经走过数十年,十年后再度走过,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曾记得那时道路两旁的小树还是纤细的树苗,根根直立,宛若童稚的孩童般俏皮地伫立道旁,迎送过往的客人。而今,小树已长成参天大树,壮实的躯干托起如盘的虬枝,郁郁苍苍,一经雨水冲洗,愈发葱葱茏茏。面对着傲然勃发的生命,心底不禁涌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由衷感叹。
近了,更近了!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在现代和远古接壤中,依稀旧梦如昨如初。
由于时值中午,又兼大雨滂沱,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偶尔的几辆电瓶车在雨中行驶,道路两旁的店铺也显得冷冷清清。小镇仿佛也浸染在午休的酣眠里。
车子离开公路,拐进并不太宽绰的小巷里。房屋大抵还是原貌如斯,只是比以前显得气派一些。原先的青石板路面,现已改造成水泥路面,少了几分古朴,多了一些现代。而路边的住户人家,大多显现的均是陌生的脸庞。
由于小巷太窄,车子无法停靠,只得倒出小巷,重回公路。当车子停稳在路边,奶奶一下车,就被老街坊认出来了,几番寒喧,几分挂念,尽叙昨天今朝。看到我们祖孙三代回老屋寻梦,老街坊感激涕零,唏嘘不已。
沿着前伸的小巷,拐过曲曲弯弯。当我们的目光滞留在老屋,双脚跨进老屋的那一刻,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伴着凄凄悲凉的情愫,在心中油然而生。
物依旧,人已逝,几度沧桑蕴心间;屋易主,人远游,一地悲凉化云烟。
老屋,我们今天回来看你了!心里呐喊着,不觉有些鼻根酸酸。
房屋由于久无人居,倍显颓败。屋顶的瓦片已不再齐整,明显有些凹凸不平,屋角已有一线天。门前的柿子树、桑葚树犹如战场上撤下的伤病般缺胳膊少腿,那断枝处仿佛有汩汩鲜血在流淌。往年柿子树此时正是苍翠葱茏、硕果累累之时,而今,它却似老气横秋,没有丝毫的生机,满身的虬枝被无情地锯断,只留的几根枝蔓无力地垂挂在主干上。树叶也似被霜打一般,耷拉着脑袋,没有生气,满树竟找不到一只青柿。望着眼前的破败之景,我的眼中一热,一片雨雾蔽遮。
曾几何时,这里热闹非凡;曾几何时,好客的主人翁诚招八方客,几乎天天宾客盈门,谈笑风声。而今,这里悄无声息,除了荒芜,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门前的柿子树,承载着我太多的回忆。犹记得当我初孕时,公公便买来三颗柿子树苗栽在庭院中,邻居调侃说,你种植树苗有何用?公公爽朗地笑道:留着给我的孙子吃。小小的树苗,仿佛也善解人意,第一年,每棵树上就结出几只红红的柿子。及至第二年,我的儿子可以遍食食物时,柿子树上已挂满了小小的红灯笼。年复一年,柿子树愈发葱茏,一棵树都要结上几百斤的柿子,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有口福享用。
公公慷慨大度、乐善好施,人气很旺,在小镇上,无论老叟还是童稚,一提公公的大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记得我的儿子出生时,在小小的镇上,无疑就是头号新闻。天刚蒙蒙亮,我的儿子呱呱落地。老公在家是长子,喜见长孙,公公自然笑的合不拢嘴,大清早就挨家挨户送红蛋、糖粥。街坊邻居成群结队地到医院探视我们母子,从早上一直到傍晚仍络绎不绝。医生怕我体力不支,最后只有帮我挡客。
公公极富同情心,在一个雪花飘飘的冬日,他在夜间巡视时,看到几位来之山东的买生姜的外客,在漫天风雪中蜷缩在手推车底下避寒,实是于心不忍,怜悯之心顿生。虽说是素昧平生,但他毫无嫌隙之心,随即将几位外客领进家中,送上热腾腾的饭菜,并将几人留宿家中。从此这些外客便和公公成为莫逆之交。在之后的数年中,每年他们几人都会结伴来丰做生意,而每次均是住在公公家里,有时甚至长达几个月,公公总是尽地主之谊,分文不收。因此,在邻里朋友间,口碑甚好。
老公的家境不是很好,但我走进这个家门却倍觉温馨。由于我挑食偏食,每次,只要公公得知我回去,总是捡我喜欢吃的做满一桌,还生怕我吃不好、吃不饱,走时还要再捎带些。自我跨进吴家的大门到公公离世的这十多年间,我从未下过厨,即使过年回去,连锅碗都不让我沾一下,生怕我把衣服i弄脏。
公公和婆婆几十年感情不和,自从我的儿子出世后,婆婆几乎都是和我们一起生活的。在公公病重期间,婆婆才回去陪伴几天。婆婆天性唠叨,又兼性格古怪,难以与人长期相处。在我家二十多年,于我们的关系还比较融洽,而另外两个子女的家庭就无法容忍她的霸道和多事。虽然公公婆婆作对一世,到老时还是不放心婆婆。在公公弥留之际,公公拉着我的手,恳请我继续将婆婆留在身边,并说唯有我才能容忍她、收留她。望着老人期待的目光,我含泪应允。
公公带着满足走了,许多老邻居、老街坊、老朋友都恋恋不舍,感谓上苍有眼无珠,感叹这世上怎么好人就不能长寿呢?
老屋,如暮发苍苍的老叟般伫立在风雨中,残树似风烛残年的忠实家丁守护在老屋前,而故人,却已驾鹤西去不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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