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要出趟远门,这下可急坏了爷爷。
爷爷是退伍军人,曾在淮海战役中负伤,至今右小腿因当时伤口感染而落下残疾,一直用包带裹着,所以几十年来,一直穿特制的军用皮鞋,虽生活完全能够自理。但走起路来不很方便,自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没脱离过拐杖。
而父亲就是爷爷的另一根拐杖。父亲姊妹七个,是弟兄三个中的老大,十年前奶奶去世,父亲毅然承担了老大养老的责任,暖气暖了屋,灶膛热了炕,难得的是十年如一日地给爷爷洗脚,修指甲。
一次晚饭后,我散步到了家,看到父亲正蹲坐在爷爷身边,正给爷爷剪着脚指甲,一副小心的,悉心的样子,生怕弄疼了爷爷。而爷爷呢,正看着父亲咪咪的笑呢……这种场面竟然让我热了眼眶,是否也会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偎依在父母身边,给他们修着指甲,梳着稀疏的黑白斑驳的头发?真到那时,我是否也会这么的精心地,这么的心平气和地全身心地投入呢?我希望我能做得到……
母亲贤惠,一日三餐供应及时,并足够保证爷爷每天的蛋奶量。明年,爷爷就八十七岁了,精神偶尔有些恍惚外,身体却依然硬朗着。可是,即便母亲照顾再周到,爷爷仍然依恋着父亲,有些像孩子似地依恋。
听说父亲要出远门,爷爷急切地问询归期,父亲告诉他最多五天就回。我自告奋勇地说要天天晚上过来给爷爷洗脚,父亲笑着说:“有你哥哥在,还轮不着你这丫头家。”哥哥在一旁故作得宠似地答话:“嘿嘿,这差事好,我包了。”
于是,大咧而粗心的哥哥,天天晚上多了个差事,不管多晚回来,先到爷爷屋里看看,爷爷呢,一直等到哥哥回来才睡,当哥哥给爷爷倒水时,爷爷连连摆手:“我已经洗了,小雨(我小侄子)给我端来的水。你去睡吧,我也要睡了,你爸不在家,我得替他等到你回来才能睡得放心。”
粗心就是粗心,父亲走的第三天晚上,哥哥就喝得酩酊大醉,回到自己家倒头便睡了。爷爷呢,我中午回家听母亲说,她做好早饭去叫爷爷吃饭,可是爷爷还在呼呼的睡着,这可吓坏了母亲,因为爷爷每天很早就起床的,并且是洗漱完毕,第一个坐在餐桌前的。于是母亲轻轻的摇醒爷爷,爷爷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哥哥回来了没有,还说,昨晚没等到哥哥回来,一宿没有睡好……
我正要去“质问”哥哥,却遇到了下班回家的嫂,嫂看到我惊恐地告诉我:“你哥哥“夜游症”又犯了(哥哥小时候经常夜游,婚后20年,竟然平静无事),昨晚,深更半夜地,突然爬起来就往外跑,嘴里还念叨着:怎么忘了呢……一会儿又跑回来了,嘴里依然嘟哝着:睡了就好……”
饭间,我和哥哥打起了“嘴架”:“我说过来吧,你非要揽下这差事,你倒是守信啊,看熬坏了老爷子,你怎么向老爸交待!”哥哥不依不饶:“老爷子熬坏了,老爸也饶不了你这丫头嘻嘻。”
爷爷那边面无表情的吃着妈妈为他做的小米面窝头(爷爷耳疾多年,非超分贝的声音是听不到的),眼睛却往挨着他的父亲的椅子那边瞥着,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还有两天就回来了……”
父亲改了行程,提前一天回家,就是为了在爷爷生日这天赶回来。父亲给爷爷带来了一条崭新的花椒木拐杖,既保健又轻便,爷爷欣喜得很,轻轻的抚摸着做工精细的拐杖,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父亲,目光不停的在拐杖与父亲之间游移,那种神情就像得到了宝贝般的惊喜,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地踏实。我那时是感动了一把的,那何止是一条拐杖啊,简直就是一件稀世珍宝,它能支撑爷爷孱弱的双腿,更能支撑着他生活下去的精神和勇气……
父亲鼓鼓的行囊里,还有买给我的蕾菊茶,买给哥嫂的龙井,买给小侄子的玩具和糖果……唯独没有母亲的,母亲说,她嘱咐过父亲,她什么也不要。
今天是爷爷八十六岁生日,在生日饭桌上,姑姑、叔叔们竞相向爷爷举杯祝福,爷爷高兴地合不拢嘴,伸手从身后摸索着那条崭新的拐杖,像个孩子似的向姑姑们显摆:“这是你们大哥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好用着呢!”父亲也举着杯迎向爷爷:“爸啊,儿子就是希望你能拄着儿子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拐杖,能走得很远呢……”
父亲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两鬓也已开始斑白,也已经到了应该享福的年龄。但在他心里,有老人要奉养,有孩子要照顾,就仍然觉得自己正值壮年一般。他一再给我和哥哥讲:上有老,下有小,这就是他和母亲生活的平淡和充实,也是他生活的支柱,当然更是他的自豪。
另一个桌子上,哥哥和表兄妹们喝得正起兴,当然我也在内。微醺中,哥哥拉着我走到爷爷身边超分贝地喊着:“爷爷啊,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去给你洗脚,我妹作证……”,又小声冲着父亲说:“爸,今晚,您不能和我抢哈……”这个哥哥,非得惹得叔叔和姑姑们都抹着泪笑……
爷爷是父亲的前世,我和哥哥是父亲的来世,缘结三世,情牵一生。
忽而又轻轻的反问自己:情缘于你我,又何止是一生三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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