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握不住的手
从小我就喜欢把我的手塞进父亲的手里被他拉着走。仰视着父亲高大的身影,带个我无尽的安全感与幸福。
高二的时候,父亲因为生病住院。我去看他。刚走进病房,一声“爸”还没有叫出口,我便早已泪流满面。我第一个动作便是伸出手去握住父亲已经抬起的手,这是我与父亲之间的默契。那天我坐在父亲的病床前,我们说了好久的话,紧握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每次回家,父亲总是会拉着我的手端详好一阵。很多时候会说:“瘦了,黑了。”我笑着说“明明胖了”便急忙转身擦拭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眼泪,我没有办法面对他因为一次次的化疗而消瘦憔悴的脸庞。他每次都会拿出提早就购置好的食材做一大桌子的食物,心满意足的看着我猪一样的吃相。父亲从前是连厨房都很少进的,自从母亲离世后,他就开始学做菜了。
父亲体态偏胖,他的话永远都那么少,总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在家里是不会有人忤逆父亲的。但是作为他的小女儿的我却可以肆意的闹闹小脾气。他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头说:“要听话!”我应道:“好”又撇撇嘴,朝他扮个鬼脸。他就又笑了,这招屡试不爽。
父亲以前当过援藏兵,后来在我们家乡的邮政局上班。西北地区的农村是相当贫穷的,我家是村里第一批用上洗衣机,电视,电话等用电器的,他为我提供了比同村的孩子好一点的生活。我记得有一次我穿着母亲才买的白色新裙子和小伙伴们疯玩,才一天就被我弄得脏不拉几的,母亲一边生气的训斥我一边准备晚饭。我们家的狗叫了,一会儿我就听到父亲回来了,母亲训斥我的话总会被父亲打断,我一边吃饭一边庆幸又躲过一劫了。
小时候有多盼望长大,现在就有多盼望回到以前。
祸总是不单行。刚上高三的那年母亲突然离世。我的天都塌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的家,一路上我跟自己说,父亲的身体才好了一些,切不可任性,惹他悲伤。
家门口的巷道两旁摆满了花圈,有好几个小孩子子在那动花圈上的纸花,一些村子里的妇人们在讨论哪个花圈贵,哪个是谁送的。我想起我小的时候也跟着同村的孩子一起去看浩浩荡荡的送丧队伍,期望着风把哪个花圈上的纸花吹掉,我可以捡起来玩会。现在我终于明白什么是:我们家的丧事,别人家的看事。
邻居家的阿婆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孩子,你来了,你妈是多好的人啊,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呢?”我挣开她的手往前走,我的父亲怎么样了呢?
走进院子,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父亲正在招呼吊唁的人。他佝偻着背,跟来客不停的点头,握手,他又瘦了那么多。我走到门前,冷眼看着所有人,我真想把他们都赶出去,然后趴到父亲怀里大哭一场。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再那么任性了,因为我得学着长大。
他看到我来了,怔了怔。我走过去握住父亲的手。他极力眨着眼睛不让满眶的眼泪溢出,我说不出话,只有眼泪叭叭的往下掉。他拍拍我得背说:“孩子,我在呢”
送走母亲的那天晚上下了一整夜的大雨,我执意要和父亲睡。我一夜无眠,早就因病戒烟的父亲抽了一晚上的烟。
那一年整整一个寒假,我就那么看着父亲因疼痛无法平躺,趴一会再坐一会。我看着他无法进食,吃一点都尽数吐出来,靠着输液维持生命。我看着他大把大把的吃药。我能做的只是帮他拍拍背,给他倒点水,再把药送到跟前。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却无能为力。我就那么整天呆呆的坐着,听着大哥大嫂不绝于耳的争吵声,用沉默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有一天早上的阳光格外的暖,那天我家难得的安静。我倒了些热水,端到父亲跟前,叫了好几声“爸”,他没应。
屋里传来哭声,我站在阳光底下,突然有一种很温暖宁静的错觉。恍惚间觉得我能迈开步子,走了好久,二哥叫了我一声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原地。
我家的院子又热闹了好几天。农村谁的家里办丧事,晚上来客会聚在一起赌博。我看着大哥跟别人炫耀昨晚又赢了多少钱,看着大嫂来个人就抓住诉说她在这个家里受到的不公平待遇,看着二哥忙里忙外的招呼来客,看着那些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女人们戴着孝哭的泪如雨下。可是我却哭不出来,我知道我在期待中,期待着这一场梦赶紧醒来,我还要和父亲去麦积山呢,我们说好的,等到来年春暖的时候就去。
直道棺柩落土的那一刻,我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了。多少日子以来积聚的痛苦,难过,压抑的情绪像一块巨石砸进心里。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我被好多的人拉回家。我觉得所有的力量好像都被抽干了一样,极度的累,那天晚上在大嫂与哥哥的吵闹中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我去了父母的坟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想再握一次父亲的手,可是却抓到一把他坟上的新土。想要用力却怎么也抓不紧,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活在梦里,我知道我该醒了,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了,这个没有生我却给了我无数温暖和父爱的人。我知道那双给过我无尽的安全感和力量的手再也握不到了。我知道以后的路要我自己一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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